但是具体一些细节参数,她觉得大家过于注重平衡,反而忽视了一些基本的东西。
要知道,真实的热处理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玄学,因为它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所以它普遍是基于实验基础去做的,经验科学,计算出来的东西只能做参考,实际的东西是怎么去做就是不同的配比,不同条件做出来之后,你比如说做做切片,切片出来,然后将电子显微镜下面去看金相,金相组织金相结构,看各种参数,然后再就上台价做实验,看机械性能,然后只能这一点儿是一点儿调,他某一个参数稍微变一点儿,整个性能有可能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个东西,你做一个齿轮热处理,你连续失败个一二十次都不是稀奇事。
她认为之前大家只注重平衡,这里微调那里微调,结果啥也没捞着,现在她决定要冒险一把,调几个关键结构和指标。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就是前面说的,有些玄学,她直觉觉得试试说不定有戏,她本来的长处不在材料方面。但是这一段时间住院,只要清醒她就学习各种知识,包括国内外最新的一些材料力学方面的知识,有了一些心得。
刚才看到试验数据后,她就是突然觉得应该这么调。
这是一个技术人长期专注后的潜意识。
何况是她。
那就试试吧,大家虽然觉得不一定靠谱,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吧。然而,这是颜苿提出的方向,谁敢说这是死马。
问题在于,颜苿决定要亲自领导这一次的试验。
半个月时间,调好参数,做热处理,各种试验,满打满算就只有三次机会了,而此前已经失败过七次了。
麦文舟当然不会同意颜苿亲自上阵做试验,说什么他不会同意,让颜苿来做的,她的身体根本不能高强度工作。
看着麦文舟一脸的怒色,颜苿轻声道,“我们出去聊聊吧。”
众人目送着他们走了出去,彼此对视,良久,董泽星叹出了一口长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堵得慌。
刚走出车间大门,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颜苿裹紧了一下衣服,深秋,好冷,握着魏寒的手冰凉冰凉。
车间里虽然说机油味呛人,但是比外面还是温暖多了。
麦文舟看着她,“我刚才说了死都不放弃,这里面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排除你。”他气呼呼地,有些不满地看着魏寒。
颜苿扭头看向他,麦文舟一对上颜苿的眼神 ,口气顿时就软了下来,“这个,都是为了你好啊。”
颜苿摇头,“文舟,你我都别自欺欺人了,我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麦文舟心中大震,但是面上依然佯装镇定,“对啊,你现在身体不好,老是生病,不让你累着有错吗?”
“可是我休息养病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是浪费生命。”颜苿没有揭穿他,看了看旁边一直低着头不愿意和麦文舟对视的魏寒道,“是我打电话叫魏寒扶我出院的。”
“你真出院了?”麦文舟很惊讶。
“出院了,医生说只要不严重发病,不需要住院,这段时间的疗养,我好多了。”颜苿的脸色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也判断不出她说的真话假话,“所以你不要怪魏寒,是我强烈要求她带我来的。”
魏寒这才抬起头,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看得麦文舟不忍再责怪她了。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颜苿突然问麦文舟。
“啥?”
颜苿自顾自地说了一个故事,这是一则新闻,说的是有一个农妇,在一次检查中,被检查出身患绝症,但是她丝毫不知情,家人不敢对她说实情,结果她每天为了家庭仍然不停地干活、工作,忙得不亦乐乎,连药都没有吃,就这样,本来只能维持一年的生命,她维持了七八年都没事,很久以后,当时给她做检查的那位医生偶然发现她还活着,很奇怪,于是就拉着她去再做了一次检查,发现那个绝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了。后来,这位医生便判断,这位农妇就是因为天天工作,锻炼身体,心情好,吃得也好,生命潜力都被发挥出来了,所以才能支撑下去,直到战胜病魔。
讲完这个故事,颜苿看向麦文舟,麦文舟无语以对,他难道承认说自己知道颜苿重症?但是聪明的颜苿,现在肯定也想办法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他很尴尬,但更多的是难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文舟,这段时间我想得很明白了,我得工作,我不能看着自己生命的每一天都只能做一个看客,那对我来说不是照顾,是残忍,在浪费我的生命。所以我想了很久,工作吧,战斗吧,像你说的那样,死都不放弃,只有工作才能激发我生命的活力,这样才能活得更长点,是吧?”
“还有,我不傻,不会像以前那样拼的,我只是在旁边动动嘴,看着,活动一下身子,不让它生锈,动用一下脑子,不让它停止思维。”
“你说呢?”颜苿最后笑着问麦文舟。
麦文舟还能说什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机械重复,休息对身体更有利的医嘱,但是颜苿的坚韧和意志力他是比谁都清楚的,她既然决定的事,那他想反对,结果恐怕会更糟糕。
于是他只能和颜苿约法三章,每天可以来技术中心待不超过三个小时,所有设备、电脑、绘图都不允许亲自上手操作,必须按时用餐、吃药、休息。只要违反一次,那就不能以任何借口再回来上班。
颜苿答应了他。
麦文舟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心中担忧无比,但眼下只能先将就照顾一下颜苿的心情了,他当然不相信什么靠干活激发活力的话,然而他更清楚,如果此时不让颜苿参与,以她那焦躁的性格,搞不好就真拼命了,反而不妙。
再三叮嘱确认后,麦文舟只能放手让颜苿来干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做了三次试验,几乎是四天一次的节奏。
第一次,按照颜苿的要求,调了其中一些参数,但是结果仍然是失败的,各方面还是达不到标准要求,但是大家惊喜的发现真的在某些指标方面有较大改善,大家猛然看到了希望。
第二次,大家在第一次的基础上重新进行了调整,在大家的满怀期待中,各项关键指标再次有所提升,虽然还差点火候,但是大家彻底点燃了信心。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颜苿在前两次的基础上,殚尽竭虑地再次提出了改进意见,这一次,实验成功了,结果是齿轮弹性模量提高了7%,齿面硬度也达到了hrc61,才算解决了问题。需要解释说明一下,一般对弹性体施加一个外界作用力,弹性体会发生形状的改变,也称为“形变”,弹性模量的术语是说单向应力状态下应力除以该方向的应变,大致可以理解为就是齿轮弹性更大,受压后变形更受控制。而hrc61是指洛氏硬度达到的标准,洛氏硬底这是一种工业上常用的术语,以0.002毫米作为一个硬度单位,是以压痕塑性变形深度来确定硬度值的指标,差不多就是说硬度数值越大,钢的硬度就越高。这两个指标,提升的程度超出了原先的预期。
一下子就达成了所有要求。
最后两天,紧赶慢赶 ,终于新的矿山桥组装完毕,交付西汽使用。
西汽的人是在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拉走新桥的,他们很是意外,带来了林总的评价,他就没认为秦威半年能搞成矿山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下达的任务,没想到秦威居然按时完成了,“奇葩啊!”这三个字是林超涵的原话,西汽的人学得惟妙惟肖,把麦文舟气得半死。
送走新桥的那天,技术中心所有送行的人都哭了,眼泪流得不像个男人。
颜苿没有送行,她在办公室里,向魏寒口述着后面其它重卡使用车桥需要注意的一些技术细节,在她看来,矿山桥制造难度大,工况恶劣,超极限应用多,出勤率高,可靠性要求高,安全性要求高,数据收集困难,普通重卡,没有这么复杂的要求,因此,更多是在现在矿山新桥的基础上做减法。
哪些地方需要做减法,在颜苿的心中,早已经想得明明白白的。
她一边说,一边笑着,这半个月,真快活啊,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感受到了工作带来的快乐。
以至于她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兴致勃勃地和魏寒述说着。
说着说着,她兴奋了起来,拿起粉笑就在黑板上画画写写。
麦文舟送走新桥后,就赶紧回来看颜苿了,然后他就看见颜苿刚画完一个图,突然就犯了头晕,要扶墙,他连忙赶上前去扶她,哪知道还没碰到她,她突然就软了下去,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他大骇,赶紧抱住她。
颜苿勉强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
麦文舟紧紧地抱着她,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