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注视两人将徽章佩戴好后,充作临时荷官的黑袍侍者便鞠了一躬,缓缓退入阴影之中。
这个时候,其他大多数人的比赛尚未结束,因而伏黑惠和飞鸟也没有立刻离开座位。
【真是傲慢啊,这个女人。】
观察着飞鸟面对荷官鞠躬时候泰然自若的情态,伏黑惠沉默地想道。
而面前端坐的少女,只是撑着下巴直视他的眼睛,面具般的美丽微笑像是画在了脸上。
“虽然先手或许占据一定的优势——但是,拿到更多牌的人,也必要给予更多;不然的话,就无法升上通往天国的路。”
她的声音也仿佛是轻快愉悦的。
“总的来看的话,其实拿到的越多,所要承担的风险也越大——所以伏黑君的话,原本是有反杀的机会的。”
伏黑惠:“……”
如果后面打出来一连串【天国阶梯】、让他几乎完全没有出牌机会的那个人不是她的话,他或许会多信几分她最后这句话。
“但是,”
飞鸟伸出右手,一根食指几乎就要戳在他额头上:“伏黑君在刚才的赌局中,真的是太——缺乏激情了。哪怕是学院派,也绝对不会像你这样。”
……所以赌博这种事情也会有学院派吗?伏黑惠有一点想吐槽。
“赌博,是一项需要激情的竞技。”
飞鸟离开座位往他这边倾过身来,语气像是非常认真:“然而,伏黑君的激情,像是完完全全封存在了影子里面一样,沉沉地、沉沉地,坠入到最深、最暗的地方去了。”
银灰色的鬓发鸟翼般垂落在少女颊侧——冷冽的芳馨气息,像是冬日清晨开门的一瞬、迎面吹来的第一缕风。
“不是说这样不可以——只是,伏黑君有没有试过,让你的激情燃烧起来,以此带动你的影子沸腾呢?”
***
【让影子沸腾……】
“喂!”
对面的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你选好没有?”
是败给蛇喰梦子后被分到B组,组内循环赛第一局就和伏黑惠对上的那个神田。
收回抽离的思绪,伏黑惠抬眼看那个神田:对方也在以一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表情瞪着他。
“黑色,”少年垂下眼睛,闷声说,“我没有异议。”
黑袍的荷官走上前来,开始摇骰子。
让影子沸腾起来……
【伏黑君,是笨蛋啊——你的机会,明明就藏在影子深处。】
耳语时的呢喃仿佛依然萦绕在耳边,是挥之不去的柔软残响。
【“光”存在的地方,也会有影子存在——哪怕是被“神”之光所照耀的天上“台阶”,亦是如此。】
“骨碌骨碌”,骰子在杯子里面转动——黑暗的杯子里面,是隐蔽的、全然的【影子】的领域……
伏黑惠桌下的手指,也动了动。
【试着去欺瞒“神”的目光如何呢?】
他闭上眼睛:指尖碰到冰凉触感、小小的凹点,轻轻拨动……
【因为——“影子”的本质,其实就是“欺骗”啊……】
“我说,这种比赛走神,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对面的神田又拍了一下桌子。伏黑惠睁开眼睛,将手从桌子下抬起,用拳头遮住了嘴。
“你笑什么?”对面那个神田露出了狰狞宛如阿修罗的神色。
“……”啊,表情差点露馅了。
胸口在怦怦直跳,伏黑惠轻轻咳了一声。
“你们师徒,有的时候确实是很像。”稍微考虑了一下措辞,伏黑惠说,“不过这一次,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输。”
“……哈?”
*
“【死神】的镰刀,总是公平地挥向每一个在升扬之树上进化的生命。”那个时候,飞鸟伸出的右手指并拢,手掌侧腹带着微微凉意比在他脖颈上,模拟出了一个刀割的动作。
在冰凉的手套贴上颈部皮肤之时,伏黑惠觉得,皮肤之下稳定搏动的血管,仿佛都绷紧停跳了一瞬。
“在这座【法则】构筑、宛如牢笼般的厅堂之中,在巨大利益驱动下的激烈生死竞争里面,身处一群贪欲燃烧的赌徒之间——”那是犹如唱歌般的语调,“如果伏黑君只是抱着半吊子的觉悟于牌局上进行厮杀的话,是真的、真的会死,而且死相会非常悲惨的。”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那个时候,他发问了。
然后他听到一声轻笑。
“因为啊……”
摇曳烛光之下,那对虹膜宛如镜面般平滑无褶的银灰色眼眸在他视野中不断放大,其间没有瞳孔的阴影。
“我的话,其实非常看好伏黑君身上的投资潜力,以及学习能力。”
一张纸牌,像是变魔术一样从她指缝间滑出——然后,被她塞进了他的衣襟间。
“所以请快点增值吧。”
少女轻柔的吐息,像是落在颈侧的细雪;而那目光之中的笑意,也像是冬日雾气朦胧的窗玻璃上薄薄的冰花,被太阳一晒的话,就会化得无影无踪。
不要让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投资了一支垃圾股啊——
——其中清晰传达出来的,正是这样的讯号。
*
“我说,小子。”
那个神田看起来像要吃人了。
“她刚才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悄悄话,以至于你产生了这样盲目的信心?”
扑克牌冰凉的触感仍然残留在喉间,像是抵住咽部的锋锐刀片。
“她没说你坏话。”
眼睫的帘幕垂下,将试图窥探思绪的目光遮掩,伏黑惠的神思再次游移了一瞬:
那个时候,他将飞鸟塞进他衣襟的扑克牌取下来——是红桃Q。
一张牌局之中没有出现的牌。
“不过,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话,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
比赛结束后的短暂间隙,在黑袍侍者离开桌旁后,飞鸟用咒力覆盖两人身周,于他耳边悄悄给出了简单的谜题。
在他看到红桃Q的一瞬——电光火石间,他似乎理解了谜底。
“还是说……”
伏黑惠用眼神向神田示意了一下桌旁沉默着监督比赛进程的黑袍侍者。
“……”于是神田沉默了。
原来那个时候,这个神田,也是注视着她的啊……他想。那么为什么要摆出一副那样讨厌她的姿态呢?
这个时候,盖在骰子上的杯子掀开了——黑色六点,红色两点。
先手伏黑惠,后手神田。
隐秘的喜悦,在心头悄悄萌芽。
“咔嚓”。
于是伏黑惠又听见了熟悉的木料被掰断的声音。
***
“那么,请问飞鸟小姐是刚到日本吗?”
对面名为“安室透”的浅金发色青年有着小麦色的皮肤。那副比起一般亚洲人稍显扁平的面孔更为深邃一些的五官,组合出充满亲和力的健气笑容,语调上扬。
“感觉并不像是侨居已久的外国人呢——宛如鹤立的气质,与绮丽夺目的姿态,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他明朗的语气,可以让人联想到没有巷战的西西里明媚下午,我背着寂偷偷将菠萝酱往意大利披萨上倒,然后一口咬下的满足瞬间。
“谢谢您,安室先生。”我对他的审美品味表达了认可,“以及我想,我也得收回那会儿的失礼话语。”
“嗯?”他轻笑出声,“虽然不知道您指的具体是哪句话——但是您这样的女孩子,不管说什么,应该都会让人很难忍下心来指责您的失礼吧?”
“啊,刚进来的时候,我说自己要洗眼睛。”我诚实地交代,“毕竟那个时候一进门看到满厅、尤其是前排的丑陋男性——即使是脸盲如我,也觉得视觉冲击太大了,因而没有继续细看。”
“现在想来,应该是光线太暗,所以我才没能发现安室先生明珠蒙尘的脸,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室先生脸上的笑似乎僵了一瞬,“……那个,哈哈,飞鸟小姐,明珠蒙尘不是这么用的……”
“是吗?抱歉,我日语不是很好——总之是想表达本来安室先生的容姿也像是灰堆中闪闪发光的明珠,但因为太黑才看不清的意思,”我“哗啦啦”地洗着牌,“不过话说回来,我的日语真的口音有那么重吗?”
“不不不,没有那回事,”他摸了摸鼻子,“只不过飞鸟小姐的语调很特别——像是在唱歌一样。”
“其实也还蛮好听的。”似乎是怕我误解,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
“啊……日语好难学,”我垮下肩膀,一边打出一组【天国阶梯】6-10,将他的【天国阶梯】3-7压制住,一边抱怨道,“而且和日本人交流好难……”
“啊哈哈,口语这样的事情,多练练就好了,飞鸟小姐也不必太过心急。”这么安慰着的他,打出了【死神】2,切断了我这边的【天国阶梯】。
“语法规则和发音规则什么的都还好说。”我将【死神】J出手击退了他的【死神】,诉苦道,“主要是,我遇到的几乎所有日本人,甚至是包括有日本血统的混血儿,都特别不坦率: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有时候并不是一回事、甚至完全相反,好多时候根本猜不到他们到底要表达什么。”
“尤其是京都那边的日常用语——【要来点茶泡饭吗】竟然会是希望客人快点离开的客套话,简直像某种神秘的咒语一样,谁会想到啊!”我又想到了【从零开始和日本人友善交流】上面的案例分析题,抱怨道,“听说不按他们社交规矩来的话就会被孤立,好可怕。”
我坚决不肯跟寂一起到山吹家本家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
“啊……确实。东亚这边,文化传统是更为内敛含蓄一些,”他垂下眼,露出一个像是有些落寞的微笑,“而且,唔——怎么说呢,有时候稍微……有点排外,想要融入很难。”
同时他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过了。
“确实。”我表达了赞同,从剩余牌堆中抽出九张牌来,一边将它们按大小顺序插入已有手牌之间,一边吐槽道,“而且似乎是有很强民族情怀的样子。”比如神田老师,发现我对日本人放贷会很生气。
说起来,同样是东亚人,李娜丽发现我对室长放贷都不会这样——是因为她们两位都是中国人的缘故吗?
“……啊,说到民族的话,飞鸟小姐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摸了摸后耳,笑道,“因为想多了解一点飞鸟小姐,所以……稍微有些在意。”
安室先生脸和耳朵都有点红——奇怪,虽然拉斯维加斯气温确实会很高,但这是晚上,应该不会中暑才对。
“安室先生是想买我的情报吗?”安室先生的估值算是比较高的——相对于普通人更是高出一大截,他主动来和我做交易的话,可以省很多事。
虽然有人告诫过我,“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但是——
我又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是紫灰色的,和亚连老师很像。
“和安室先生做生意的话,我很乐意。”
顺带一提,伏黑君的未来估值也非常高,远不止他现期价值所表现出来的这那一点,现在投资算是低价买入,非常划算。
“……诶?”
安室先生像是愣了一下。
“飞鸟小姐是……开玩笑吗?”青年“哈哈”一笑,“买情报什么的,听起来像是某种间谍游戏呢……”
“间谍?那种事情很麻烦吧。”
怀揣着秘密在死亡边缘舞蹈、于背叛的钢丝上漫步,游走在不同阵营之间,随时隐藏心声、切换人格,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什么的……我略做思考。
“不过,听起来也很酷。”
“我的话,是来自……唔,乌克兰、美国、伊拉克、叙利亚、阿富汗、英国……”我掰着指头数了数,“说起来——安室先生在这方面有什么经验吗?”
我打出一对【双子】4,却没等到安室先生回应。
抬头看去,安室先生好像还在笑着,但给人的感觉好像有点奇怪。
“安室先生?”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摆了摆,“回神了安室先生,该您出牌了。”
“啊,”安室先生将握着牌的手在眼前举高,只留一双眼睛看我,语调莫名低沉,“说起来,飞鸟小姐所指的‘经验’是……哪方面的?”
“当然是如何保持自我身份认同啊。”在他给出【双子】Q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将【双子】K打了出去,牢牢握住先手的主动权。
“……”安室先生没回话。
而在我摸完牌后抬头,只看到他像是有些困扰的笑容。
“飞鸟小姐,在这方面存在疑惑吗?”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切换成爽朗的表情,“只是……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因为安室先生明显是混血儿嘛!”我打出了【双子】3,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而且被排外的日本人孤立什么的,听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这种经验并不是很想要。”他轻叹着将【双子】7放在桌面上。
“没错,我也是这样。”我抬手示意他过,并用【死神】K炸掉了他的【圣叁角】8,“所以关于如何与日本同学友善交流、和他们好好相处,我也想学习一下安室先生的经验。”
“……啊,飞鸟小姐的出牌风格真是豪奢啊。”他叹了口气,举起双手,“这种事情,是您的话应该完全不用担心——毕竟日本人还挺慕强的。”
“以及飞鸟小姐竟然是普通的学生吗?稍微有点看不出来。”
“安室先生的话,也看不出来是普通的咖啡店服务生呢。”我将手中最后的【死神】1和Q出手,后仰靠在椅背上,放松地看向对面的青年。
“……?”
是错觉吗?安室先生的笑似乎又僵了一瞬:“何出此言呢,飞鸟小姐?”
我看向对面金发黑肤的青年——分明被无数诅咒缠绕,却又身处其间毫发无损。
“就算是因为担任服务生过于受欢迎而招来桃花债,”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至于被足足四道鲜红的【诅咒】——又或者说【祝福】庇护着吧,安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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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伏黑同学用影法术出千,带坏小朋友的飞鸟是屑啊!(指指点点)
还记得惠之前感受到咒力气息以为安室是咒术师吗?这个就是原因了。
安室透和飞鸟的对白,写起来好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