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迁闻听此话,噗地吐了一口血道:“丐妃……她是儿臣的妃子,是您的儿媳,是嵘儿的生母……父皇怎能,让她去和亲呢?”
赵渊拉下脸道:“一个女人而已!夜漠可汗愿意要她,咱有什么让不出手的呢!”
“不!父皇!儿臣要带兵攻打那夜漠可汗!”赵迁胸中逆血激荡道。
“你还好意思说带兵攻打夜漠!”赵渊气急败坏道:“十万大军,你看看你带回来了几个人?”
赵迁嘴角往外渗着血,眼神凄哀不语。
赵渊叹道:“把他带下去罢。”
赵迁被几个人架了下去,软禁起来。
柳采娉看到太子落魄无魂的样子,心疼肉疼的,急急搀着他,让丫鬟们服侍着梳洗了。饭菜上来,赵迁一筷子也不吃,只道:“我要带兵……我要去救丐妃……我不要丐妃去和亲……”
柳采娉听得心惊肉跳,赶紧让周武去打探怎么回事,并着人去宰相府请素蔻公主。
待周武打听清楚,柳采娉和素蔻公主已在宴息室等了许久了。
听完内情,柳采娉和素蔻公主面面相觑。
过了半天,素蔻公主激动叫道:“终于成真了!夜漠可汗要把这个乞丐女娶走了!”
呼了几遍,忽觉得不对劲:“夜漠可汗娶她?要她和亲?”
柳采娉面孔惨白道:“怪不得你哥哥像疯了一般!”
素蔻公主疑惑道:“为什么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娶她?”
柳采娉无表情道:“她使了狐媚术,迷住了夜漠可汗吧。”
素蔻公主摇着头道:“管她呢!反正不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就行了!或许和亲只是借口,夜漠可汗是为了好好折磨她呢!嫂子你想一想,夜漠可汗不过二十五六岁,怎会要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呢?”
柳采娉恐慌道:“不管夜漠可汗出于何种目的,那乞丐女如果去和亲了,太子会怎么样?”
素蔻公主勉强笑道:“迁哥哥不过是累得很了。时间长了,就淡忘了。嫂子不用担心。”
柳采娉淡淡道一句:“东方弟与乞丐女分开了那么久,可曾淡忘了吗?”
素蔻公主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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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漠可汗派使者对赵渊道,限于半月之内,在孤竹境内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女军师。
赵渊下令各地搜寻,一时之间,官兵爪牙,全城大乱。李皇后献策道:“丐妃为了一己之私,肯定是藏匿了起来。时间紧迫,皇上不若挟持了坎平鞋庄的绣姑,囚于牢中,丐妃若不现身,就斩首示众。”
赵渊思索片刻,答应了。
坎平鞋庄的老老小小,全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诏狱:匪女神丐三日不归,他们全部得死。
绣姑大着肚子,被囚车载着往监狱里去时,围观百姓唏嘘落泪。
第三日的午时,丐儿音讯全无。李皇后对赵渊道:“丐妃的人,都是硬骨头的。让臣妾去刑场审一审吧。”
监判官正要行刑时,李皇后的凤辇到了。
李皇后温和对绣姑说了很多贴心的话,却未从绣姑口中得出任何的秘密。
李皇后道:“那就别怨阎王让你们活得短命了。”
绣姑被踉踉跄跄扶下去,跪地,忽从里面的衣衫里掉出一个匣子来。
打开,是枚戒指。监判官一愣,拾起交给了李皇后。
皇后神情震动,脸色大变,错愕万分地看着绣姑。
监判官觉得有异,问李皇后:“还行刑了吗?”
李皇后呆呆地不作声。
监判官甚是为难。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皇后娘娘,你怎么不杀了自己的女儿呢?”
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丐儿大踏步走来了,昂首挺胸,朝李皇后笑道:“皇后忘记了么?入宫之前,你曾有一个姓陈的相好,还与他有一个女儿。后来他与别的女人相爱,皇后心灰意绝,在无人的地方将养许久,再后来皇后娘娘便通过选秀进了宫……陈大人高风亮节、胸怀磊落,当年却全家蒙难,仅剩一个在外贪玩的女儿,侥幸避过一劫……皇后还要斩草除根吗?”
李皇后的脸变成苍老的灰白色。
绣姑抬起头来,泪痕满脸:“是你制造了陈家的灭门惨案……你怎会是我的母亲?”
丐儿徐徐道:“陈大人与绣姑的养母,没有生孩子。绣姑是陈大人唯一的血脉,李皇后用头发也能想出绣姑是谁的女儿吧?”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李皇后仓皇地丢下那个盒子,跌跌撞撞上了凤辇,颤着声音道:“回宫!”
丐儿既归,坎平鞋庄全部成员被释。
皇上听说了刑场的一些事,再面对皇后时,没了一点温情。欺骗了他二十多年,这账该如何算。
是夜,皇后迁入冷宫。
八天之后,丐儿凤冠霞帔,被花轿抬着往夜漠而去。
南宫峙礼悄悄地把丐儿带走,换成了一个老婆婆。欢天喜地来迎接喜娘的夜漠可汗,认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挥师直逼边关三州。
赵渊启用新将,奈何夜漠勇猛,孤竹的残兵根本就抵挡不住。
山河破碎,皇宫失守,国家即将覆亡。
西门默义率领一万精兵,与夜漠形成了对峙之势:“皇上昏庸,江山可易主,国却不能亡。”
南宫峙礼带着黑木崖的所有教众,打入皇上寝宫。
一袭黑衣,如暗夜里的修罗。南宫峙礼优美的唇形勾起:“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渊带着垂暮气息的声音响起:“你是神珠殿的神医。”
南宫峙礼笑道:“可我还是贤王和琴妃的儿子。”
赵渊浑浊的眼睛,如注进了一汪活水。他死死看着南宫峙礼。
“今日,你命休矣。”南宫峙礼飞镖直射皇上胸口。
赵渊俯身一躲。
丐儿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她叫道:“赵渊老贼,薛大将军是怎么死的?”
赵渊声音萧索如秋风:“你真的是薛将军女儿的后人?”
“是不是没那么重要。”丐儿道:“你欠了那么多性命,如今也该还了!”
赵渊阖目而坐,淡然不语。
丐儿道:“你连挣扎都不再挣扎吗?”
南宫峙礼的剑尖,逼着赵渊松弛的脖颈。
赵渊的龙椅扶手里,突然迸出两条柔软坚韧的金丝带,缠住了丐儿的脖颈,越勒越紧。
赵渊波澜不惊道:“朕死,她也得死。”
南宫峙礼歉然看着丐儿:“我对不起你。但我必须把握这个机会,赵渊的死士就要上来了,黑木崖之众未必挡得住。”
丐儿窒息得已说不出话来。
“你够狠。”赵渊道:“就算朕不在了,朕还有儿子和孙子。江山怎会落到你的手里?”
“我要江山做甚么?我只要报仇。”南宫峙礼眸子有血红的妖异:“你的太子,兵败创伤未愈,你又逼他最爱的女人嫁入外蛮,他已经自刎了。至于皇太孙,从娘胎里就是我扶植的,你以为他会承你的基业,还是另辟太平盛世?还有皇太孙的雄厚内力,你知道得传于东方碧仁,却不知道东方碧仁是贤王的儿子吧?”
赵渊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丐儿想起了南宫峙礼劫花轿救她出来时,对她说的话:那一年在薛将军悬棺中看到的红衣白发女子,是怡园的创始人梅妍丽,也是义父南宫凛一生最爱的女人,还是宰相夫人的姐姐。她说宰相夫人根本没怀孕过,东方碧仁是贤王和琴妃托养给她的。宰相夫人担心东方碧仁知道身世,用药水把他髋上的印记洗掉了。
赵渊冷冽笑道:“他已出家……算不上那对奸男女的后人。那对奸男女的后人,今日就要绝种了。”
说话之间,数不清的死士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丐儿大骇。
“我踏进来,就没想过出去。”南宫峙礼笑道:“你看那边的烟花爆竹,比你的黄金龙椅还耀眼。”
轰隆的爆炸声响起。
南宫峙礼道:“你这座宫殿的周围,我埋了千斤的炸药。”
赵渊颓然道:“你是贤王唯一的后人了,竟如此不爱惜生命。”
南宫峙礼微微一笑:“除了我,除了东方碧仁,还有西门少将军西门默义,善缘寺的掌门北辰嫣智,都是贤王和琴妃的血脉。”
赵渊的脸色如金纸,操纵椅背上暗器的手臂松了下来。丐儿脖子上的软金带没那么紧了,可脖子疼得几乎要断了。
但是,她也呼吸不了几口空气了。硝烟轰炸之中,一切成了脑海中的最后影像。
赵渊嘴角松垮的肌肉抽缩着,重复道:“东方碧仁,西门默义,南宫峙礼,北辰嫣智……笔墨纸砚,仁义礼智……好名字啊,好名字啊……”
丐儿灵魂出窍之时,恍然觉得,自己被一个俊雅温和的白衣男子抱着,冲破火光,冲破藩篱,冲破隆隆巨响,来到清净安平之地。
只是,她睁不开眼,什么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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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昏沉沉睡了多少天,丐儿醒了过来。耳边有沉沉的男音响起:“你醒了?”
丐儿道:“你是谁?我是人还是鬼?”
“你还活着,我是西门默义。”
丐儿的脑袋好像要炸开,她摸了摸四周,空荡荡的,恐惧充满了她的心,她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他们都去了哪里?东方爷呢?绣姑姐姐呢?嫣智妹妹呢?南宫峙礼呢?太子呢?我的儿呢?”
西门默义过来扶着她的肩:“嵘儿,在张武师那儿;绣姑姐姐,在坎平鞋庄,又诞下了一子;嫣智妹妹,在水浒仙寨……”
其余的呢?丐儿胸中刺痛如锥。
接下来的时光里,丐儿恍若一梦,也慢慢接受了好多结局。
她在那天的烟火滚滚中,失明了。东方爷冲进大火之中去救她,却被炸药炸飞,用尽最后力气把她抛了出来。南宫峙礼、皇上、所有死士,都炸死了。黑木崖的菀师太,也投入烈火中自尽了。
夜漠可汗敬重西门少将军的年少威名,卷旗归去,不再进攻孤竹王朝。
民间纷纷传说着,贤王子嗣与前皇帝惊心动魄的较量。
李皇后听说皇宫沦陷后,在冷宫死去了。太子妃在赵迁死后不久,就郁郁而终了。柳淑妃、素蔻公主,青灯古佛,在庵堂中埋葬了年华。万贵妃遗留下来的小皇子,受惊吓跑丢了,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