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子默点点头,有模有样地说道:“张小郎得的是外感伤寒,因为医治不当,所以变成阳明府实之症,现在需要泻下,通经络,才能让大承气汤吸收。”
说着,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三钱威灵仙,说道:“去抓来,研成末,兑开水,给张小郎冲服,半个时辰之内必有效果!”
秀才娘子听了,拿着药方又急不可待地跑了出去。
张秀才见子默能说出张小郎好几日不排泄的话,心中对子默已经十分的信服,他暗自想到:怪不得人说名师出高徒,老神医医术高明,带出来的徒弟医术自然就十分精湛。这一次,迩聪年已十七,连考了数年,总是不过,到如今还是个童生,连个秀才都不是!那一年参加童子试的时候,迩聪可是整个范水镇第一名,整个宝应县前十名。可见这孩子资质绝对没有问题。这几年,他跟着我学习,也从未松懈偷懒,怎么就一直考不过呢?
张秀才望着秀才娘子给张小郎喂药,再看了看子默,又看了看老者。
他不由恍然大悟:人家都说,要给学生一碗水,夫子要有一满缸!而我自己是个秀才,恐怕也只能教出童生,迩聪若想考秀才,必须要有个比秀才学问高出许多的人来教才行!怪不得有些书香世家明明家主就非常有学问,还要特地请先生来家中坐馆,想必有就是这个原因!
他十分懊恼地想到:原来是我耽误了迩聪!我不仅耽误了迩聪,还训斥他没有考好,害得迩聪生病。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张秀才这边暗自懊恼,躺在床上的张小郎服下了威灵仙没有多久,忽然脸色发白,头上汗出如浆!一幅很难受的样子。
“联儿,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跟娘说呀!”秀才娘子焦急地问道。
这话一出,寇彤、子默、张秀才都急着围到床边。
“娘亲,我两边胁下疼的厉害!”张小郎忍着痛楚说道。
“啊?”张秀才大吃一惊,忙转过头来质问子默:“小大夫,迩聪怎么会胁下疼?是不是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子默见了张小郎那个样子本来就有些懵了,如今张秀才再这样怒气冲冲,子默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手足无措地朝老者望去!
老者十分沉着,他对着张秀才说:“张先生不要着急,这是药起作用了!有我在,令郎的病绝对没有问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秀才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对子默说道:“妇人无知,乱嚷嚷,扰得我乱了心神,刚才冲撞之处,请小大夫切莫怪罪!”
子默喃喃地说道:“不要紧!”
说着,他看了看床上疼得满头大汗的张小郎,子默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白。他转头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寇彤,眼神之中掩饰不住的自责与慌乱。
老者说道:“丫头,张小郎这样疼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帮张小郎看看,能不能让张小郎快些好起来,否则这样有些受罪!”
老者说得很慢,与平时的和煦大相径庭,虽然他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怒气,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寇彤却能够感觉到他十分的生气。
寇彤抬起头来,看看老者脸,与刚才并无分别,但是她突然想到平时辩药的时候,若是说错了,老者就会十分严厉地训斥他们:“……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开的每一味药都会影响患者的病情,更会直接危害到患者的性命!
正所谓庸医杀人不用刀,就是因为这些庸医医术不高明延误了病情。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有甚者,作为大夫却不了解患者病理,胡乱用药,直接害了人家的命!
你们难道都想做庸医吗?不要以为辩药是小事,小小一味药,事关大局!”
想到这里,寇彤心中一凛,她忙收敛心神,靠近床边,看了看张小郎的脸色,然后轻声问道:“张小郎是受了风寒没错,但是张小郎究竟是为什么患的病呢?”
寇彤此言一出,张秀才就露出惭愧的神色:“我张家世代耕读,却始终没有人出人头地,迩聪是我家单传,所以……平日里,这孩子刻苦用工,这次生员考试,迩聪没有考过,难免有些郁结于心,我又说了几句重话,这孩子就病了……”
寇彤已经知道张小郎是怎么回事了!
她举起笔,开了柴胡跟生麦芽,让秀才娘子熬了给他服用。
寇彤抬头看了看老者,只见师父对她点了点头,寇彤便知道自己方子开对了。
果然,服药没有多久,张小郎胁下便不再疼痛了,这样又过了一会,张小郎要如厕,张秀才扶着他去了茅房。
排泄之后的张小郎体温慢慢降了下来,秀才娘子高兴地说道:“小寇大夫,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家张联已经不烫了!”
张秀才也感激地说道:“老神医、小大夫、小寇大夫,在下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若不是你们,迩聪的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说着他深深一揖。
然后又说道:“迩聪这孩子心思重,最近的确太过刻苦了,以后,我绝不会再逼他了!其实他已经很用功了,孩子没有考好,可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好,我却一直埋怨他。我这个父亲做的真是太不该了,我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寇彤点点头道:“张小郎就算在病中,还不忘攻读,这份勤奋值得佩服,但是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却是有些舍本逐末了!”
张联听了,抬起头看了看寇彤。他不知道寇彤是怎么知道的。
张秀才与秀才娘子却道:“不会啊,这几日都没有让他劳累啊!”
寇彤走到床边一伸手,从张联枕头下抽出一本书,道:“张小郎,我知道你想用功读书,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不爱惜,让双亲忧心,可不是孝义之举。我说句不当说的话,张家到你这一代单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双亲如何自处?”
张联低着头,不说话。
寇彤叹了一口气:“你若真有个好歹,便是这世上最无心肝之人。你尚未能给张家留一熄香火,也不能供养双亲,这是极大的不孝!父母生你到这个世上,养了你十几年,现在不求你回报,你至少也不该让他们担心。”
张联始终不回答。
寇彤站起来说道:“我言尽于此,以后如何,你自己考虑。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当为民谋利,为君解忧,为父母争光,为子孙做表率!你受小小挫折,便自怨自艾,这点小事都担当不起,以后如何能有大作为?
你苦读诗书,不过是追求经济名利而已,只看眼前小利,不顾以后大义,说什么为国为民,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寇彤的话,让张秀才脸上一红,而秀才娘子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老者看着寇彤,眼睛里面透出欣慰的光,这丫头,成长的太快了!
寇彤的确是成长了,有上一辈的经验,有今生这一段时间的学习,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祈求郑世修看她一眼的寇彤了。
她父亲留下的医案札记,记述了许多他父亲作为大夫的观点,悬壶济世,为国为民,为他人除病痛,解烦忧。这些观点深深刺激了她,她的眼界已经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个人纷争了。
加上她的师父,这些日子以来的言传身教,寇彤的思想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寇彤给张小郎开了一些药,老者见时间差不多了,就站起来要告辞。
张秀才与秀才娘子再次过来跟寇彤一行人道谢,又捧上两吊钱跟半斤茶叶作为酬金,老者像上次一样,没有推辞,直接让寇彤收了下来。
他们正准备出门,就听见后面传来张小郎的话:“小寇大夫今日不仅救了我的性命,更让我幡然醒悟,小寇大夫放心,我就是不能做大事,也绝对不会继续这样消沉下去,我再不会令父母伤心了!”
老者听见了,十分赞赏地看了一眼寇彤,那眼神就是在夸寇彤,今天做的很对!
寇彤也很高兴!
这一切落在子默眼中,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这时候,天已过午,三个人都很饥肠辘辘,路过街头,就买了些饼,胡乱吃了充饥。
回到小缓坡,老者就笑眯眯地做到躺椅上,对着寇彤说道:“丫头,今天你做的很好,为师决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正式的弟子了!”
什么?
寇彤瞪大了眼睛,这就通过考核了,怎么会这么简单?自己不过是做了那么一点点事情,师父就同意了!
“师父,您说的是真的吗?”寇彤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幸福来的太快了!
“当然是真的!”老者笑眯眯地说道:“好了,傻丫头,别傻站着了,快跪下来磕头拜师啊!”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寇彤十分高兴地给老者磕了头。
老者说道:“嗯,你且与我一起来与祖师上香!”
作者有话要说:
21正式拜师
天气晴朗,小缓坡茅屋外面。
背北朝南摆好了香案,香案上供着一碗清水,一株人参,一抔黄土。
老者在与寇彤每人手中各执三炷香,跪在香案下面的枯草编成的蒲团上。
老者神色庄严肃穆,十分郑重道:“师祖在上,鄚门第五十七代大弟子安无闻稽首叩拜,今收寇彤为鄚门一脉第五十八代弟子,祖师在上,保佑弟子能将祖师医术发扬光大。”
说着老者冲着香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他站起来,对寇彤说道:“来给祖师磕头!”
寇彤也照着老者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香插入香炉里。
老者语重心长地说道:“从此之后,你就是我长桑君鄚门第五十八代弟子!”
寇彤心头一凛:原来师父是长桑君鄚门一派,怪不得这么厉害。
寇彤从父亲留下的书籍中看到过,长桑君,战国神医,是神医扁鹊的入门师父。
“是!”寇彤给师父也磕了一个头,然后站了起来。
而子默一直在旁边站着看着这一切。
寇彤知道,子默一直不喜欢自己,今天在张秀才家,又出了差错。寇彤看着他脸色难看的样子,便猜到自己能拜师,他一定十分不高兴。但是不管怎么样,以后她是要跟子默一起学习医术的,同门之谊,闹得太僵,总归是不好的。
所以,她走到子默面前,冲子默也是一个长揖:“寇彤年幼,以后还请师兄多多教诲!”
而子默听了寇彤的话,原本刷白的脸色,突然气得通红,神色也变得十分激动,那气愤的模样,令寇彤大吃一惊。
自己就这么招他厌恶吗?居然到了如此不能忍受的地步?
“你是我门下的大弟子,何来师兄!”老者的话令寇彤更加惊讶了。
接着老者又说道:“子默他未通过考试,并不算正式的弟子。”
寇彤这下子明白了!
怪不得子默不喜欢她,怪不得他会这样针对她。原来,他还没有成为师父的正式弟子,而师父总是夸奖自己,所以,他才会这样冷言冷语……
可是,最近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对于自己,他明显比原来好了很多。至少愿意主动跟自己说话,至少他一直配合着她练习背草药。
今天上午在向阳书院,他应该也没有听懂师父说的,他拉自己出去也许是真的不知道张小郎叫张联字迩聪。而自己却误会了他,没有给他好脸色。他诊断张小郎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及时的提醒他。
虽然那个时候师父没有发话,自己不该置喙,但是那个时候,无论如何,自己都该提醒他一下的。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他之前的冷言冷语,所以,自己……
寇彤心里有些自责,看像子默的眼神充满了歉意,而子默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脸上凝了一层冰。
寇彤见了,心中更加自责了!
半晌,他才冷冷地对寇彤说道:“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可怜我!”
寇彤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者却厉声呵斥道:“子默跪下!”
惊讶,错愕,子默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得不敢置信地望着老者。
“罗子默,你跪下!”老者放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不能的抗拒的威严。
而子默却梗着头,倔强地站在那里。
老者见了,长叹一口气,好像十分失望:“你不是我正式弟子,按道理我不该让你跪下,但是你今日所作所为,实在令我无法忍受!就算你不是我的徒弟,你终究是我故人之后,作为长辈,我也有教导你的义务。你若不愿意跪下认错,便可以立马下山去了!你回南京吧,我教不了你了!”
子默听了,眼睛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他噗通一声跪下,像老者告饶:“师父,子默错了!子默愿意听师父教诲,求师父不要赶子默走!”
子默的反映怎么会这么激烈?
寇彤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会看看子默,一会看看老者,她想开口替子默求情,却被老者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她只好乖乖地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