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爷最先感知到,派了鬼差唤阿阴过去。
“你就这让我不好做了,几年不回来,一回来直接把寿盒放到地藏王那去了,这让别人看到明天不就把下面给我堆满了?”
“我的阎王爷,您这阴司里哪有人?我又不傻,特地设了结界,只要我一日不死,就不会有人知道。当然了,您也不要说出去哦。”
老头还在那唠叨个没完,就差从一千多年前阿阴成形开始念起,无外乎她这个阴摩罗鬼太任性,脑袋里想一出是一出,胡闹至极。阿阴隔着窗户看向外面,药叉帮他建的娱乐城,里面各种颜色的灯光闪烁,很是热闹。
冷不丁问他一句,“你那里有大保健吗?”
“大保健是什么?”
阿阴打了个响指,带着他顺便叫上崔珏,一个年轻女郎带着两个五十多岁样貌的老者到了地上,实则是三只老鬼。她很是贴心地主动给两人安排全套,按的个个面色红润胡子都要翘上天。
按脚的时候那俩老的都要睡着,阿阴不能在这边耽搁太久,表面闭目休息,暗中用鬼语传音问:“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阎王和崔珏立马就精神了,崔珏还借口说今日生死簿没写完想溜,奈何脚被人按住。阿阴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放轻松,崔判,您可是我半个老父亲。阎王爷就更别说了,小女子哪敢对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小阿阴,哪里有事瞒着你,我倒是盼着你何时回到阴司,不要耽于情情爱爱啦,让你的小和尚好好修习佛法,才能得大成。”阎王爷点着头,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阿阴看过去他还抛了个wink过来,激的她差点冒冷汗。
“你个老头子,那一千年的鬼线还没奴役够我?他都转了十几世了,现在二十一世纪好不容易做个平常人,修个屁佛?”
“还不是你当时惹祸,不用白不用!”
崔珏小声念了句,“满嘴脏话,满嘴脏话,佛祖怎么能跟那个字放在一起,地狱里还供奉着菩萨呢!”
俩人一唱一和,阿阴揉了揉太阳穴,“行,我换个说法问,他这一世好像想起来以前的事了,怎么回事?我把上一世的骨灰奉在家里,他次次都疼得要死……”
终于让两人严肃了些许,崔珏先开口:“他跟前世的自己靠的太近,难免会有些异样的反应。就像我有时候使唤那些没喝孟婆汤的小鬼帮我写生死簿,他们若是翻到自己前世的那页,也会头疼手抖之类的,实属正常。”
阎王听了怒道:“好啊崔珏,我不是命令过你不许让冥鬼帮你写生死簿?好好的法器早晚被你作践成个破本子!”
“你也不看看你一千多年不涨俸禄……工资,地上都有五险一金,还带薪休假团建旅游,你让药叉建娱乐城,那些年轻的鬼差半夜蹦迪我写的下去什么,还……”
“我建那个不是为了让你们消遣?”
“消遣个屁!连个按摩都没有,还得小阿阴带我来地上……”
此时此刻,按摩的员工一定很疑惑,因那两个老头正撑着身子怒目相对,关键谁也不开口说一句人话。阿阴不知道翻多少个白眼,拍了拍座椅,“你们两个,要吵架给我回去吵,先把事捋清楚了。”
阎王爷干笑,“这不是让你把他上一世的骨灰放在神龛下面了吗,今后就不会有这码子事发生了。”
“记忆啊,我说记忆,他还迷迷糊糊地跟我说过上一世说过的话,从何解释?”
崔珏煞有介事地答:“魇着了,正常,小事。”
“可我问过阿旁,他说如果不怕疼,也可以不喝孟婆汤,我想他上一世会不会就是没有喝。”
“不可能。”阎王爷否定。
崔珏紧接着解释:“凡人嘛,都喜欢装情深,生前对爱人许诺什么‘我绝不喝孟婆汤’‘死了也不忘记你’,那都是没上奈何桥呢。你当孟婆为什么这些年脾气越来越不好,醧忘台不知道换了多少张桌子。要说古时候也有些好处,人傻得多,也老实的多。现代人越发浮躁,奈何桥走上没两步,爬回来哭求着阿孟再要一碗汤,偷偷倒的时候想什么了?她这两年也一直跟阎王说,要加大对这类人的惩处……”
阿阴听他幽幽讲述这些,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有用信息,心里想的是,韩听竺从来没跟她许诺过什么绝不忘记、绝不喝孟婆汤。她倒也不是认准了他没喝,毕竟方观澄如今一切安然,若是真的想起来了,何不直接跟她讲清楚。只是这其中一定有别的问题。
“那民国时候韩听竺去世,为什么陆之道派查察司的人去了?”
两人俱是一愣,还是阎王爷先回过神,“你怎么知道陆判派人?跟你的心上人没关系。”
“真的吗?”
“他每天在阴司看着孽缘镜动向,查察司有人出门办差也是寻常事,不至于大惊小怪。”
她只觉得好不容易发现的端倪,就这么被剪断了。示意按摩的人停下,开口说的是人话,语气很是疲怠,“我先走了,阿旁还让我带忘川酿给他,等下直接回东北。”
崔珏还在后面问,“这么赶?不多待几日……”
人却毫不留情地出去,只留一句“老东西等下结账报我名字就行。”
留下两个“老东西”面面相觑,严肃而沉重。
阿阴去找了孟婆。
黄泉路尽头,奈何桥起首,忘川河畔边,一张破木案台千万年不变。阿阴跪坐着抚摸那刻意做旧的桌面,心道阎王为了帮她找这么一面桌子定也费了不少的心思。
孟婆拄着拐杖走过来,一如记忆中的银白长发,年轻容颜。她声音更老了,甚至沙哑,“阿阴来了。”
阿阴未起身,只礼貌地道了句,“婆婆安好。”
“好。阿旁托小鬼给我传了信,你来取酒的吧。我看现在人都喝什么鸡尾酒,以为不会和我讨忘川酿了。这些年啊,做的越来越少了。”
阿阴使了灵力取来一壶,再变出两只酒盅,和她喝上一杯。老婆子容貌未变,身体却在缓慢老去,阿阴喝整杯,她就抿半口。
“我呀,是没有味觉,不然定也年年向婆婆讨酒,还得累着您呢。”
孟婆关切道:“药叉这小子罗刹婆鬼丹白吃的?一千多年治不好你口识,就知道建那些楼。我啊,真是跟不上时代了。”
“婆婆想退了……?”
“是啊。”
“不等那个人了吗?”
“不等了。每逢一百年换他路过桥头和我说一句话,听厌了。”
阿阴有些哽咽,她等过一千年,和他不过纠缠三世就已经觉得筋疲力竭,每一次重来不知道耗费多少心血。而孟婆汉朝时入阴司,实在是太久了。她听过很多版本的传言,毕竟从入了鬼门关直到阴司衙门的漫漫长路,包括无边奔流的忘川河,都归她一人管辖。最传奇的是她容貌与声音巨大反差,甚至不同寻常地会逐渐老去……唯一真切的是,她有要等要见的人。
在这暗日无边的阴司,每一个鬼都有着自己无法言说的郁结。不论是深情厚爱,或是仇恨恩怨,都是在和人一样用情。只不过世间的情,写满悲欢离合;这里的情,尽是寂灭等待、无望死感。
带上了两坛酒,她耽搁不了多久,准备作别。始终记得临别前孟婆握着自己的手,低声善意提点,“婆婆本来不想说的,但这一千多年我看在眼里。即便民国时战争结束后,你几十年没出现,我仍旧知道,过得一定痛苦。爱这般的苦,自己受再多的罪咽下去眉头都不皱,他但凡没投个好人家,心里都能疼个百年。”
“从我这过路的鬼,有得佛家眷顾的慧命,也有得道家赏识的灵根。一开始的路被你带歪,千年孽海沉浮,尽早回归原路,才算修好。圆满难得,补的回去也可。”
阿阴没叫障月,他在地上药叉那里,独自风风火火地往住处赶,路上不忘回想孟婆所说的话。到家后已经天黑,时钟显示七点刚过,手机恢复了信号,赫然显示两通未接的语音电话,来自方观澄。
平稳了呼吸后回过去,他接的很快,隐约听得到背景有人声吵闹。
“阿阴?刚刚怎么一直不接我语音。到吃饭时间了,你是不是还没吃?”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莫名觉得伤感,突如其来又抑制不住。化作委屈地道一句:“我想你了。”
方观澄轻笑了声,“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吃饭,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做就叫外卖,我来给你叫好不好?”
“我昨晚没睡好,下午看着电视就睡着了,才睡醒。”
“你真是……小猪。”
“你在干嘛呀观澄,有点吵。”
“朋友做东,在吃饭。我已经吃了几口了,自然就担心我的阿阴有没有吃好。等下给你叫鳗鱼饭?我记得上次你还说喜欢,我看看那家外卖有没有开门,他们家……”
阿阴听着他挂心着念,只觉得今天见过的人,每一个都是“爱”着她的。阎王和崔珏唠叨,孟婆也鲜有的多话,而她最爱的人,仍在碎碎关怀。
她何其幸运啊。
“观澄,我真的有好好练字,也没有忘记吃饭。”
一千多年来,除却韩听竺死后的那几十年,阿阴真的有遵照那句“勤勉习字勿忘进食”。可惜的是玄色僧衣的小和尚,再也看不到了。
对面显然愣住,回过神来说:“阿阴乖些,我很快就回去,不要让我担心。”
……
语音挂断后,阿阴立在客厅里,回看他早先发过的航班信息,后天下午返程。
与此同时,被她“丢”在北京的障月,发来了消息:我们做个交易吧,阿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