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阿也不避讳,而且还对这段经历颇为自豪,得意洋洋地讲了出来。
原来那日史阿走在街上,见一对逃难的父女流落街头,史阿将全身的钱财都接济了那对父女,让他们回乡置办些产业。可是转眼史阿刚离开,赵忠的从子赵成路过,见那女儿美貌,便要强行掳走,那老父哪里会肯,双方撕扯起来,赵成一怒之下打死了那老父。史阿是京畿游侠,有那地痞无赖、城狐社鼠见到后,立马就告诉了史阿。
史阿本来已经跟两个个朋友去了酒肆喝酒,听说后大怒立马带着两个朋友赶了回去,截住了赵成。赵成有十常侍之一的从夫赵忠撑腰,横行京畿。史阿轻侠任气,天不怕地不怕,两边谁也不肯服软,自然吵得两句话没到就打了起来。赵成养了一批门客打手,还跟着一群恶奴,史阿这边人手不够,没杀得了赵成,却一剑把赵成的胳膊给砍掉了。
之后,史阿被赵成的数十名门客团团围住,脱不得身,但那些个门客见史阿骁勇迅捷、剑术高超,也都不敢上前招架。
拖了一会儿,事情闹大了,先是北部尉的人来了,紧接着是其上级洛阳令,再过了一会儿司隶校尉的一大队人马也过来了,二话不说直接将史阿扣下。
司隶校尉的人刚要往回押送,河南尹何进亲自带人,还带来了一百缇骑。这缇骑可是执金吾管的骑兵,并不归河南尹统率,可是谁让何进是皇帝的大舅哥呢,调执金吾的兵,也是一句话的事。
何进直接让司隶校尉的人把史阿交出来,但司隶校尉可是仰着十常侍的鼻息啊,哪里肯。何进和十常侍本就敌对,此时更是盛气凌人,抓到这个机会必然要让对方难堪。司隶校尉这边仗着十常侍撑腰,而且赵成的胳膊都被砍了,这么大的事,若是让何进带走史阿,赵忠那里必然无法交代,也就硬着头皮跟何进顶撞了起来。
两方你来我往吵了几句,手底下的人都憋着火,很快就失控又打了起来。司隶校尉派来了两百人,人数占优,可是长吏不在,交起手来心有顾虑,没几下就被何进的人打跑了。何进问了史阿几句事情的缘由,便放了史阿,让他逃出京城,并把重伤的赵成给抓走了。
史阿根本就不怕什么十常侍,但雒阳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可是头一回跑路,没经验,走的匆忙,细软干粮都没带,能一路挨到酸枣已经很了不起了。
史阿不知道何进为什么帮他,姜泫可是知道这其中内由的。当今天子刘宏,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灵帝早已成年,早前他靠着十二名中常侍掀起第二次党锢之祸,将大权从外戚和士人手中揽了回来。但时至今日,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宦官已经渐渐尾大不掉。灵帝便开始宠信并培养宦官蹇硕,这是在宫内,在宫外则靠重用外戚何进来制衡十常侍。且不说何进本来就反感这些宦官,而且他多多少少看出来了这就是皇帝的意思,更为了亲近士人,便开始处处和张让、赵忠作对。
这次赵成强抢民女、杀伤人命、当街械斗,何进一听到信,第一时间通知执金吾,执金吾早就成了何进一党,立马派了一百缇骑过来相助。抓赵成,这是必须的,相比之后围绕着赵成,还有得可斗,至于放走史阿,只不过是恶心一下赵忠,顺便在皇帝和士人面前表明了一个态度,和十常侍势不两立。
史阿说完了经历,众人都击节赞叹。老荆因为年纪大了,可能觉得这段经历太刺激了,有些受不了,撑不住就回屋睡了,荆蓁一个女孩子家,也不方便再留下了,临行前向姜泫和史阿盈盈一拜,便退下了。一旁的荆韦还瞧得纳闷,疑惑道“这丫头今日怎么转了性子,这般多礼?”
姜泫有些微醺,笑道“大概是因为生人多了,多少还有些见外吧。我三人一见如故,今夜一醉方休,还有酒吗?”
“有,当然有!”荆韦一拍大腿,刚要去把今日买的剩下的就取来,荆蓁就又从屋里转了出了,手里还捧着两坛子酒。
荆蓁走上前,将两坛子酒重重地撂在了磨台上,微微嗔怒道“少喝些酒,我再去弄些佐菜。只喝酒,恐伤了身子。”说着自顾自去了厨房。
荆韦还在为妹妹今天的变化感到疑惑,史阿心思敏锐,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姜泫,心中已有些端倪。只有姜泫依然如故,却不知心里是否明白了那点小女儿家的心思。
皎洁月光下,树影摇曳,和风抚人。
三人都已醉了,荆韦性格豪放,来了兴致,敲着木碗、打着酒坛,唱了起来,虽然都是些乡间野曲、下里巴人,他年岁也不大,但声音粗重,自有一股苍凉。史阿闻歌起舞,於席间举剑回旋,以助酒兴,进退中剑光凛冽凌厉,进如蛟龙出海,退如静鸟归林。
一曲舞罢,史阿收剑,顺了口气,问道“姜君,阿这剑术如何?”
“好!”姜泫鼓掌笑道“我自西凉至东海之滨,于剑术上,未见一人能胜过子泰。不愧王虎贲高徒。如今子泰酒足饭饱,某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若再交手,恐难过三合?”姜泫并不是谦虚,以他的眼力,从这一段剑舞中已然看出了史阿的水平。剑术高手之间较量,即使只相差毫厘,也是数招之内即定胜负。以史阿的剑术,若是正常发挥,姜泫定然难以匹敌,三回合落败,不无可能。
荆韦虽然只是个亭卒之子,但也非本分人,这几年走遍周遭郡国,结识了不少豪杰。但还真未遇到姜泫这般世家子弟和史阿这种京师豪侠,自然心生倾慕。
三人推杯换盏,直到酒尽方散。当夜,三人抵足而眠,谈些过往,说些趣事,甚是投机,直说道四更鸡鸣,若不是因为天明还有要事,定然要说个通宵了。
日头升起,直到巳时将近,老荆才将三人叫起,说是里民们已经都到了前院了。边说还边埋怨这荆韦,怪他给姜泫灌了这么多酒,醉眠至此时。
姜泫待荆韦如朋友,自然也不会再把老荆当做普通一个老亭卒了,便笑道“老伯切勿埋怨阿韦,我与阿韦一见如故,约如兄弟,是我拉着他二人饮酒的,错在晚辈。”
“呀!这……”老荆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怎么喝了一顿酒贵人就变成便宜侄儿了,忙说“不敢,不敢……贵人……”
姜泫拉住了老荆的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老伯休要再以贵人称呼了,呼晚辈伯霈便是了。”
史阿在一旁看着没说话,荆韦迷迷糊糊刚醒脑袋里一片空白,老荆到底朴实,先是左右瞧瞧,后是左右为难,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称呼了。姜泫也不为难老荆了,随便抹了一下子脸,提了提精神,将荆韦从炕上拉了起来,便出了屋子,史阿也向老荆行了个子侄礼,跟着出去了,只留下老荆怔怔地愣在原地。
里民们都聚集在前院,满满当当,混蹲或站,东一堆,西一撮的,唧唧咋咋,基本都在讨论姜泫召他们来的目的。都知道是要共御王乔,但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安排。
姜泫到了前院,史阿、荆韦一左一右跟在身后,里民们见了,都将目光投过来,但还是原来的姿势,很多人嘴里还是兀自说个不停。
这种状态,姜泫早有预料,他清了清嗓子,可是却没什么效果。荆韦看不下去了,这些都是他的乡亲,这个表现是丢他荆韦的脸啊!荆韦拉长着脸,怒喝道“都嚷嚷什么?姜君有话说,还不肃静?”
“将军?”“原来是个将军啊?”“怪不得?”尽管还是一顿嘈杂,不过摄于“将军”的威名和荆韦的恐吓,很快就过去了。
“我姓姜,表字伯霈,与诸位乡亲,昨日便曾想见。我去雒阳西行至此,闻此间有盗寇相扰,郡县不敢捕,既是王化之地,安容此等逆匪横行?须知,王乔若来,我等逆来顺受必是死,暴起抗争或为生!谁愿随我奋起杀贼?”姜泫以求生为目的,告诫里民们坐以待毙会必死无疑,组织起来反抗至少九死一生,他们以为里民们会从其响应,但迎来的却是一片片质疑声。
“可是我们没杀过人啊?”“谁敢杀人啊?”“根本打不过强盗啊!”……
姜泫的心里真是万马奔腾,他回头看了一眼,史阿一脸无奈地和他对视,荆韦则是满面羞愧。但姜泫前世在军校后期实习的时候下连队,什么样的刺头没带过,这还难不倒姜泫。
只见姜泫正色,继续说道“诸位,尔等有父母,有妻子,有兄弟姊妹。今日随我抗击强盗,不为杀贼,不为除逆,只为护我父母不被残虐、妻女不被淫辱、子侄不被杀害!”
姜泫说得愈发亢奋,面色也愈发狰狞,他揪过来一个黄脸汉子,扯着他的衣领,喝问道“有父母否?”
那黄脸汉子被姜泫吓了一跳,讷然道“当……当然有……”
“若此时往王乔就在此地,欲杀汝父母,斩其头颅,滚滚首级,血肉模糊,你便无动于衷?”姜泫声音已经沙哑,几乎是怒吼。
“我……我……”
姜泫一把捏住那黄脸汉子的肩膀,继续大声吼道“若你手里有刀,还会无动于衷,看着他们砍下你父母的首级吗?”
“……”那黄脸汉子脸色非常难看,仿佛在强忍着怒气,但依旧没说出一个字来。
“回答!”
两汉世代,上至天子、下至贫民,无不以孝为先。姜泫将如此惨烈的情景描述出来,映在那黄脸汉子的脑海里。那黄脸汉子终于受不了刺激,怒气终于喷薄而出,仿佛野兽般低声吼道“我杀了他!杀了他!”
“好样的,此方不负大丈夫之身!”说着,姜泫又拽过来一个黑脸汉子,问道“可曾娶妻?”
“有!”那黑脸汉子瞪着眼睛,似乎已经预感到姜泫要说些什么。
“王乔一伙三四十人,现在就将你妻剥光,当你面前,三四十人轮番奸淫、百般凌辱,你欲何为?”
那黑脸汉子目眦欲裂,恶狠狠地道“杀!杀!”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姜泫所描述的场景,仿佛真的发生在他眼前一般,最终由爆喝一声,一拳挥向了面前的姜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