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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栗朝他点点头:“这就是他不告诉您的理由。还有他退学,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他知道告诉您也不会得到任何支持,事情只会变得更糟,他只会受到更多伤害。”
    谢栗不打算停下来,连气都不换,好像恨不得立刻把心里的话掏出来晾在空气中。
    “之所以您现在这样说,因为您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继续伤害他的能力,您无法再用家长的权威来阻拦他,惩罚他。在我看来,他谈恋爱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您,他总是很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他朋友和家人都知道,除了您。他只是根本没打算告诉您而已。其实您应该比我更早地明白了这个状况,这才是您真正愤怒的原因。人会愤怒,多半来源于无能为力。您觉得对吗?”
    谈启生皱着眉,捋了捋头发,靠进沙发里又坐起来,接着靠回去。他不说话,似乎无话可说,又似乎已经用肢体语言说过了。
    谢栗意外于他没有再次发火。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也许谈启生真的没有谈恪想的那么无药可救。
    他看着谈启生:“您自己有时候会感觉得到,谈恪是在怨恨您吗?”
    谈启生愕然抬头:“什么?”
    他的表情非常震惊:“他有什么理由怨恨我?把他养这么大 -- ”
    谢栗对着他摇摇头:“您自己刚才都说了,是叶阿姨把他们抚养长大的。”
    谈启生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露出混合着震惊和果真如此的复杂表情,就好像是他早就隐约料到的事情现在终于被别人说了出来。
    “应该承担着一半家庭责任的父亲总是投身工作,母亲被迫做起了父亲该做的事,连哥哥也不得不早早变得成熟可靠起来,好能照顾妹妹。他和同学逃课去看篮球赛固然可恶,可是在过去三十年里,您带他去看过球赛吗?您知道他喜欢哪一只球队吗?您甚至哪怕试图问过一次吗?”
    “我虽然总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我跟您说句实话吧。” 谢栗还不知道自己红了眼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非常非常恨我的父母。我恨他们把我生下来又抛弃我,恨他们把我丢在福利院里。我曾经很恶毒地希望他们抛弃我之后会过得很凄惨,只有这样想我才能好受一点。我从来就不觉得孩子应该天然地爱自己的父母,如果他们爱,也是迫不得已,因为要指望着父母照顾自己才能生存下去。而像我这种一开始就被父母抛弃从没有得到过照顾的孩子,心里只有恨。所以当您既没有怎么照顾过自己的孩子,又从没有和他亲近过,甚至常常不问缘由地责罚他时,他怨恨您,难道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谈启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很想反驳,为自己的面子,为父亲的权威,但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小男生狗胆包天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他真的感觉不到自己儿子的怨恨吗?他说不上来,好像有那么几次他是有过这种感觉,比如儿子无论如何不愿意将妻子的骨灰交给他的时候。
    但“怨恨”这两个字眼太可怕了,让他不敢往深里想这个可能。他只能任由自己发脾气,用愤怒来掩盖着这种恐惧。
    谈启生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地想,是啊,如果谈恪不是怨恨,那么早就把他母亲的骨灰拿出来安葬在夫妻墓中了,何必还要横生枝节?正是因为不愿意承认这个父亲,所以才要将母亲单独安葬。
    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是的,儿子正在怨恨着他。而且是至少从妻子去世的那个时候开始,儿子就已经在怨恨着他了。
    谈启生忽然觉得他坐在这里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父子之间抢夺亡妻的骨灰听起来简直就是个大笑话,他抢到了又能怎么样?等到他死了,他的后事不还是要落在怨恨着自己的儿子手里吗?哪怕谈忻反对,谈恪总有办法从中作梗。
    他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妻子走了,儿子怨恨他,女儿逃避着这个家的矛盾,他奋斗了半生,最后得到的难道就是重病缠身和妻离子散吗?
    他恍惚间想站起来,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带着,但他手脚冰凉得发麻,怎么都使不出力气。他刚想开口叫谢栗扶他一下,谢栗却主动坐到了他的身旁。
    “接下来的这些想法都是我猜的,因为谈恪从来没说过。” 谢栗握住谈启生的手,这才发现老人的手凉得令人心惊,手背上干皱的皮和手心里大大小小的干纹,暗示着这具身体正日益衰败着。
    “好几次,我碰见他早起在书房里看癌症诊所和靶向药的资料,上面都是他做的笔记。其实他完全不必亲自去看,他有助理,只要他说一声,会有人替他去看这些资料,然后整理出一个最好的方案放在他面前。” 他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想搓热谈启生的手,“您知道他什么要自己看吗?”
    谈启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回应。
    “我觉得他一边怨恨着您,另一边又还在爱您。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父亲是油气开发工程师。他每次提起他爸爸,那种骄傲自豪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您相信我,有一个科学家父亲,是每个小男孩能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看着谈启生,“虽然这份礼物,谈恪从来没有自己亲手拆开过。”
    谈启生回过头来看谢栗:“你是这么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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