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曾祖,你看我这帷帽好看吗?”
正在整理衣衫的朱瞻基扭过头去,八岁的朱佑樘带着一个帷帽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朱瞻基一把摘下了他的帷帽,说道:“你是小孩子,又没有人认识你,戴这帽子干什么?”
朱佑樘睁大了眼睛看着朱瞻基,撒娇说道:“孙儿想跟皇曾祖一样。”
朱瞻基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对自己的崇拜和亲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要学的不仅是外表跟朕一样,更要学习朕对天下的管理之略。好,你也戴上。”
李源凑了过来,低声劝道:“陛下,要不今日就……”
朱佑樘听出了李源的意思,抓紧了朱瞻基的衣襟,生怕朱瞻基被说服,取消了今日的逛街。
不过,朱瞻基没有让他失望。“小李源,朕难得今日想要微服私访一番,你就不要扫兴了。快来帮朕看看,哪里还需要掩饰一番。”
李源看着朱瞻基的脸,暗暗吐槽:“陛下,光凭你这张脸,如何掩饰得住啊!”
朱瞻基身材魁梧,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要高出一大截。
这倒不算什么,大明的高个子人也不少。关键是他这张脸,如今的大明,哪个不认识?
去年下马桥的化学研究院,在经过蓝妃娘娘的多年带领下,终于研制出了利用碳粉和感光材料,制造出了相机。
然后,蓝妃娘娘就为陛下拍了一张照片,并且印制在了大明日报上面。
这张照片是陛下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群臣,把陛下不可一世的威武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当期的报纸卖的脱销,所有知情的老百姓,哪怕是不识字的,也要买一份回去把陛下的照片供着。
到了春节临近之时,内务府用宣纸印制出了陛下的这张照片,作为年画售卖。
当时的礼部还弹劾内务府用陛下的肖像来赚银子,但是陛下并没有见怪。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整个大明,一下子印了陛下上亿份肖像画,不仅家家户户都要挂一张,就连各大学校,衙门,甚至店铺里面都要挂一副陛下的肖像。
到了今年,不仅陛下的画像,就连蓝妃娘娘,真理教教宗马迪的照片,也都挂在了学校里和衙门里。
在人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的时候,还想要微服私访,这不是开玩笑嘛!
但是这些吐槽李源说不出口,陛下既然要微服私访,就只能随他心意。
毕竟应天府的治安什么的都很好,即便是引发一些轰动,他们锦衣卫也能控制的住。
朱瞻基今日穿的是一身西北边军的军服,军服颇为老旧,也没有徽章,如果不看脸,就像是一个退役的老兵。
在头上,他戴了一顶帷帽。这帷帽与唐宋时期的帷帽有一些差异,帽檐要小一些,是西北边军防风沙的必需品。
穿这一身,在应天府大街上不会太显眼,却也不会有人敢欺负。
如今的军人地位颇高,特别是退役老兵,许多都进了议会,朝廷还有专门的机构,维护老兵的利益,即便是地方官府,也不敢招惹这些老兵。
八岁的朱佑樘自小生活在皇宫,活动的天地仅限于皇宫与紫金山下前海的皇室小学。长这么大,也就是跟父母一起出去玩过几次,还都是被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着。
所以众人之中,也就属他对这次的微服私访最激动。看着威严的曾祖,虽然人人怕他,但是朱佑樘却觉得他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既然是微服私访,护卫显然不能太多。李源安排了十二个人近身保护,不让人惊扰了陛下,另外还有三十余人,携带着研究院新开发的短管冲锋枪在外围保护。
这种冲锋枪装弹量可要比连发枪多了近十倍,不仅能够连发,还能够形成覆盖式火力。
不过由于太过耗费子弹,所以并没有装备军中,只有羽林卫和锦衣卫装备了两个百户营,为皇室成员提供保护。
时近傍晚,应天府也进入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分。
朱瞻基牵着朱佑樘的手,两个人像一对普通的爷孙,在护卫的暗中保护下,从承天门出了皇宫。
与历史上的明代不同,由于理教并没有成为社会的主流,所以明代的女子地位不像历史上一样低下。
不管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闲暇时候出来逛街,也是社会的一景。
而她们出门之时,帷帽也算是必需品,所以朱瞻基戴着帷帽,并不算引人瞩目。
“记得不要叫皇曾祖,今日就叫朕曾祖。”
朱佑樘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曾祖,你也不能自称朕了,要不然,都知道你是皇上了。”
朱瞻基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对,朕也要自称我。”
爷孙俩出了皇宫,在承天门广场上转了一圈。承天门广场是大明的行政中枢,北面是皇宫,南面是各大衙门。
这里虽然对百姓开放,但是护卫的保护还是非常严密的,也没有小商贩在这里摆摊叫卖。
所以除非是外地人,本地人一般很少喜欢来这里闲逛。
如今的广场上,最多的就是那种专业的照相员,他们都是工部挑选出来的功臣或者是吏员之后,学会了照相,然后也多了一条谋生的路。
如今的照相可不像后世那么简单,照相需要掌握各种技巧,还要会冲洗底片,是一门真正的技术工种。
朱佑樘年纪小,见到那么多的照相的人,也来了兴致。他跑过去问了一下价钱,照一张相要五十铜钱,还要三天以后才能取照片。
但是这也没有打消他的兴趣,找了一个笑的和蔼的照相师,然后跑到了广场正中,一座巨大的朱瞻基雕塑前面,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这个位置是整个大明最受欢迎的拍照场所,从南向北拍摄,不仅能够拍下朱瞻基雕塑的一角,更能清晰地拍下承天门城楼。
朱瞻基的这座雕塑是正统二十五年,朱瞻基五十大寿的时候,被大臣们作为献礼雕刻的。
雕塑是一块巨大的大理石底座,上面的人像采用铜铸,底座高达十二米,人像高达十九米,加起来刚好九丈五尺。
朱瞻基并没有去拍照,站在一边看着朱佑樘照。他虽然只有八岁,但是已经通晓是非,逻辑清晰,能跟人寻常交际了。
“小爷,照片洗好了,是送到你家中,还是你自己派人来取啊?”
“还能送到家中?”
对方笑了笑说道:“如果是送到应天府城中,要加十个铜子,当天就能送到。要是城外或者外地,就只能通过朝廷递运所邮寄,要加五个铜子。”
朱佑樘道:“不用你们送,你给我开一张便签,我会让人来取。”
“好嘞,在下这就给你开便签,承惠五十铜子。”
朱佑樘掏出了自己的荷包,取出了一枚当五十的铜钱递给了他。“你要把我拍好看一点,要不然,我到时候不喜,还要要回我的钱。”
对方呵呵笑道:“我们可都是隶属工部的专业照相师,小爷要信得过我们。”
收了钱,开了便签,这也是取照片的证明。
朱佑樘将便签放进了荷包,这才牵着朱瞻基的手,准备坐汽车前往秦淮河。
城际火车的局限性比较大,不像汽车一样,可以大街小巷地穿行。所以,除非是远一点的地方,汽车还是要比火车方便一些。
承天门外的议会大楼西侧,就有一个公交站点。爷孙俩牵着手上了汽车,几个锦衣卫的护卫勉强挤上了车,剩下的人就只能赶紧开上自己的车跟在后面。
上车之后,车上已经没有了座位。不过这个时代民风淳朴,礼教甚严,看到朱瞻基这样一个老人带着孩子上车,立即就有几个青年起身让座。
朱瞻基并没有取下帷帽,只是点了点头,拍了拍朱佑樘的脑袋。朱佑樘楞了一下,才醒悟过来,向其中一个青年表示感谢。
对方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问道:“小公子可曾进学?”
朱佑樘自小被当做帝国继承人培养,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其他人哪里敢随便捏他脸蛋。
他也不习惯这种亲近,羞红了脸,却也不能发脾气。只能别扭地说道:“已经进学。”
朱瞻基坐了下去,抱着朱佑樘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让座的年轻人穿着理工大学的校服,站在他们的身边显然有些无聊,不时逗着朱佑樘。
“小公子今年几岁?”
“小公子学到什么科目?”
“小公子知道电是怎么来的吗?”
朱佑樘显然不习惯这种逼问,挤牙膏一样地回答着他的话,不时还望向朱瞻基求救。
朱瞻基笑了起来,开口问道:“瞧你装束是理工大学学生,你是哪一学科的学生?”
对方答道:“回先生话,在下是电力学科的学生,专门研究风力发电学科。”
朱瞻基道:“既然已经专研一门,说明你已经是研究生了啊。不错,算得上是个才子。”
对方呵呵笑了起来。“不敢当,如今大明研究生已经逾万,这才自难免也太多了一些。”
“小哥过谦了。我大明四洲人数几近三亿,研究生至今才一万余人,三万里挑一,如何当不得才子之称。”
见朱瞻基气势不凡,语气也颇为正经,对方也略微正经了些,说道:“真理的研究如同浩瀚之海,懂得越多,越能发现自己的渺小。”
朱瞻基沉吟了一下,问道:“既然你是研究风力发电项目,那么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大明中洲之地,哪里适合发展风电?”
对方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西北。这东部沿海虽然也适合风电,不过风电成本比水电,煤电略高,而且发电量略有不足。在东南发展风电,综合比较起来,不如水电。
而西北缺水,却因大漠和戈壁广阔,风力资源充足,以成本,损耗,综合比较,在西北发展风电更为有利。”
见他提起西北就一副激动地模样,朱瞻基楞了一下。相比繁华的东南,西北一直被视为苦寒之地。不管是官员,还是技术人员,都不愿意前往西北。
但是这个年轻人却如同一个理想青年,对西北充满了向往。
朱瞻基问道:“家中可是有长辈在西北任职?”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用西北口音说道:“在下幼年在嘉峪关长大,一直到大学才来应天府求学。”
朱瞻基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问道:“王悦王世昌是你什么人?”
对方大吃一惊,看着朱瞻基帷帽下的脸,却看不清楚。“在下王春,王世昌乃是家父。阁下身穿西北军服,可与家父旧识?”
朱瞻基笑道:“原来是威宁伯世子,却不曾想,你如今却成了一位技术人员。”
王春没有想到对方直接揭破了自己的身份,越发认为对方跟自己父亲是旧识了。“敢问阁下大名,若是家父旧识,小侄……”
朱瞻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王世昌正统二十五年以参谋入西北军,那时候老夫见过他一面。不过我当时已经临退役,所以交道并不深。他这些年干的不错,老夫也时常有所耳闻。”
朱瞻基的话透露出来了三重意思,一是他与王世昌的年龄差距大,王春的小侄自称略有不妥。其次是自己地位也不低,三是夸奖了王世昌的尽职。
王悦的确算得上是个人才,其人正统二十三年登进士第,很快就展现了出来了不凡的才华,在参谋部备受重视。
二十五年被委派到西北军之后,短短十五年,就做到了西北军提督,而且因为收归吐鲁番等国归附,获封威宁伯。
这是朱瞻基在明朝发现的原生人才,此前并没有听说过此人的名声。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位王悦在历史上又改名王越,是大明三位因功封爵的文臣之一。
他在晚年还有一个学生,就是被誉为大明脊梁的集哲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为一身的王阳明。
朱瞻基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对王悦的观感很少不错,要不然,也不是十几年间就从一个普通的参谋,提拔到西北提督,威宁伯。
王春看不清朱瞻基的脸,却能看到他的手如同一个壮年人,看起来年龄也不算大。
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个时候,朱佑樘问道:“曾祖,王世昌是好官是吗?”
听到朱佑樘喊曾祖,这一下子让王春对自己的观察又怀疑起来。他以为对方是个中年人,现在却发现是个老者。
朱瞻基笑道:“王世昌的确算得上是个好官,他在西北替大明靖边,西北各族都对大明忠心耿耿,这就是他的功劳。”
汽车到了站台,王春这个时候抱拳躬身道:“在下多谢阁下夸奖,若家父知道在应天府也能获此赞誉,想必也会心怀大慰。”
朱瞻基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你父的功勋,历史不会忘记。”
话题一下子扯这么大,很难再往下说了。毕竟这只是偶遇的闲聊,再往下谈,就显得交浅言深了。
不过,王春的心里依旧很是高兴,自己的父亲能得到如此赞誉,他也有与有荣焉之感。
朱瞻基这个时候又说:“西北风力充足,今后西北的风力发电也会得到政策倾斜,你以后回西北发展风电,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多谢老丈宽慰,在下只是想发挥所长,为西北百姓做一些贡献,至于个人荣誉,倒没有在考虑之中。”
真是一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不过他这种精神还是非常值得赞扬的。
朱瞻基掩藏了身份,此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车内不少人都在静听他们的对话,见他们告一段落,一个四十多岁的普通百姓接话说道:“在下前年为西北运送物资,在嘉峪关有幸见过威宁伯一面,不曾想,今日又见到威宁伯世子。”
一开始,朱佑樘接不上王春的话,觉得他太啰嗦。但是现在大人们说话,他又觉得被疏忽了。
他望着王春说道:“你父亲是好官,你也是好人,皇曾祖会给你父升官的。是不是,皇……曾祖?”
他扭头过来看了看朱瞻基,然后他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捂住自己的小嘴。“曾祖,我错了……”
王春并不是愚鲁之人,原本他就一直在猜对方的身份,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联想到皇上身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进入皇上竟然会微服私访,跟普通人一样,坐上公交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一下子跪了下来,激动地说道:“臣威宁伯世子王春,拜见陛下。”
车上的人立即轰动了起来,司机一个急刹车,公交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
锦衣卫的人立即围了过来,绷紧了神经。朱瞻基摆了摆手,取下了帷帽说道:“朕今日微服私访,与诸位同车而游,就把朕当一个普通百姓来看。”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对这些普通百姓来说,能跟皇上这么亲近,可是他们几辈子积来的福气。
一些坐在内侧的百姓只能抱拳行礼,而坐在过道边,站立的百姓就跪了下来。“小民见过陛下!”
“平身吧!”朱瞻基叹了口气,看了看怀里的朱佑樘。“看看,朕想微服私访,被你破坏了吧!”
朱佑樘也担心今天好不容易出宫会被取消,心里懊悔,纠结的很。“皇曾祖,我不是有意的。”
朱瞻基看到开车的司机激动的浑身颤抖,忍不住有些担心。但是就此就放过微服私访的机会,又有些不甘。
他看了看外面的景色,车才开到常府街,距离夫子庙还有一公里多远。他起身道:“今日能够同车,也是一段缘分。不过事已至此,朕倒是不能继续陪你们继续同行了。朕先下车,你们继续前行,不要扰了朕的兴致。”
售票员激动地泪流满面,浑身颤抖,费了好几下功夫才打开车门。“陛下……”
朱瞻基笑了笑,跟李源说道:“朕还没有看到想看的,今日行程不变,不过要换车前行了。”
李源点了点头,率先下车喊了跟在车后的一辆汽车过来,朱瞻基戴上了帷帽,跟众人挥了挥手,下了汽车换乘了另一辆车。
对这辆公交车上的众人来说,今日能够与陛下同车,的确是福分。不过,因为身份的揭破,缘分也就到此为止。
最后悔的就是王春了,他要不揭破朱瞻基的身份,恐怕还能跟陛下一起多说一会儿话。
不过,从陛下这里知道了陛下对自己父亲的看法,让他激动不已。原来自己父亲做的一切,都被陛下记在心里。
他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就给父亲写信,把这一切告诉自己的父亲。
朱瞻基带着朱佑樘坐进了锦衣卫的车里,朱佑樘还自责不已。“皇曾祖,孙儿不是有意的。”
朱瞻基并没有怪罪他的想法,一个八岁的孩子,说漏嘴很正常。他能够引以为戒,已经很不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知道了吗?”
“孙儿知道,不再喊皇曾祖了。曾祖,我们继续去玩好不好,我不会说漏嘴了。”
朱瞻基笑着点了点头。“不论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在心里考虑好了再说。”
朱佑樘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却带着掩盖不住的喜意。他怕皇曾祖会因此回宫,却没有想到,还能继续去玩呢。
“陛下,那我们现在出发?”
“嗯,先到夫子庙那里去找一家馆子,填饱了肚子再到处看看。”
“曾祖,我想吃咸水鸭,小馄饨,粉丝汤。”
朱瞻基哈哈笑了起来。“就怕你的小肚子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得了朱瞻基允诺,朱佑樘放下心来,靠在车窗旁边,看着外面的街道。
朱瞻基也在看着外面的街道,只不过他跟朱佑樘不同,朱佑樘看的是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哪里热闹。
而朱瞻基看的是城市的发展哪里还有不足,对他来说,给子孙后代留一个美丽的应天府,作为以后的发展标杆,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