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购罢笔墨回家,陆敏才一进院子,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哥哥陆严抱臂在正房檐廊下站着,他本是个性子明朗的半大孩子,除了母亲去世那一回,陆敏还未见他这样红着脸怒过。
正房檐下另一侧,站着个怀抱包袱皮儿的大姑娘,陆敏一见她,心也是咯蹬一声跳。概因她也是个熟人,陆敏记得上辈子至少要到明年才会见她。
她叫陆薇,与陆严同年,一个生在七月,一个一在五月,而且,陆薇是她的姐姐。
要说起这陆薇,就不得不说她娘三丫儿。三丫儿原是陆府的家生婢子,生的颇有几分姿色,幼时跟在陆高峰身边做丫环。
那一年陆高峰要往安西都护府从军,大约走之前睡了这三丫一回。但他在安西都护府遇到包氏,然后定下心意要娶包氏为妻,遂写了封信给母亲西平公主,说自己已在外娶亲,请她给三丫择门婚事,再许些嫁妆,叫她出嫁。
当时三丫抵死不肯出嫁,闹了几回,后来又说自己已有身孕,哭着要当通房。
西平公主不喜三丫,更不喜包氏,遂将三丫打发回汉中老家生产,也不许没有娘家的包氏入陆府,陆高峰遂在靖善坊自己买了院子,从此分府而居。
自包氏成亲之后,三丫还多次从汉中府托人寄信传话,哭着要来伺候主母。
能容忍丈夫婚前有过女人是一回事,再要到身边做妾或者做通房又是另一回事。包氏自然不肯要,而且但凡这三丫递一回话来,包氏和陆高峰两个便要白生一回闲气。
陆敏记得上辈子知道这茬事儿,还是快过年的时候。那时候包氏已有四个月身孕,入宫看她时颇委婉的提了一句,说你汉中的姐姐以后就在咱们家住了。
当时陆敏还纳罕母亲怎么突然就接受陆薇进家门,后来还是听容嬷嬷提过一句,说那三丫得了重病死了,宁死相托,包氏才会接受陆薇进门的。
陆敏还未上台阶,陆薇已两步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只怕这是敏儿!”
陆薇天生热情大方,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上辈子父母丧后,她和陆敏一同入宫,俩人毕竟姐妹,一度关系非常好。
陆敏应付一笑:“家里人都叫我麻姑的。”
*
是夜,包氏和陆严,陆敏两个在后院的绣楼上吃饭,一直愁眉不展,她忽而放下筷子起身,捂唇一声干呕,又坐回椅子上,怔怔的坐着。
陆敏忙替包氏轻拍着背,悄声问:“娘,你是不是怀孕了?”
包氏也是一惊,掐指念念算算!
陆高峰忽而掀帘子进来,妻子和两个孩子如临大敌般望着他。
他显然也心绪不宁,招手道:“严儿,方才窦中丞派人来传,说要看看你字习的如何,快走,与我一起去看看!”
陆严还愣着,包氏拍了一把:“还不快去?”
陆严走了。包氏望着女儿,半晌悠悠吐了口气:“娘怕是真的怀上了!”
陆敏脑中懵一声响,暗道千防万防没防住,还是怀上了。
她忆及上辈子自己趁着马车匆匆回府,包氏躺在血褥上,两只眼睛直直瞅着她,那半阖半张像离水鱼一样的嘴,忍不住哇一声大哭:“娘,我不想要弟弟妹妹,这孩子,咱不要了好不好,咱们请个郎中回来把胎落了去,好不好?”
包氏本一肚子的气,倒叫女儿吓的一跳:“你这是什么话?好好儿的有了孩子,怎能落胎?”
*
陆高峰夜里回来,正房门窗紧闭,灯都是黑的,倒是女儿一直在院子里等他。
陆敏迎上父亲,直言道:“爹,方才郎中来诊过,我娘她怀孕了!”
陆严凑过来,笑兮兮道:“呀,咱们要有个弟弟妹妹了,那可真好!”
陆高峰一把将陆严拍走,带着陆敏到后院她的绣楼中,在窗前那把椅子上坐了许久,说道:“麻姑,你好好跟爹讲一讲,你梦里你娘难产,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敏细细回忆,思索许久道:“当时父亲您去了安西都护府,我在宫里,家里只有哥哥和母亲、陆薇几个,等我得到消息赶出宫的时候,娘已经不行了,就连那个孩子,也是她死后才取出来的。
您当时还在边关没有赶回来,是姑母派了宫里的人来收敛。从那之后,哥哥回了陆府,我入了皇宫,再后来,您就战死了。”
陆高峰闭眼许久,忽而睁开眼睛,两手握过陆敏的手:“告诉爹,后来做皇帝的那个,是不是隔壁那位?”
陆敏想了想,实言道:“是!”
陆高峰总算一笑,拍了拍陆敏的头发道:“那就难怪你要往狗尾巴上绑鞭炮救他了,也罢,你娘怀孕了,这是件该高兴的事情。爹会尽量避免你梦里的悲剧,这辈子宁可自己死,也要保护你娘。
隔壁那位,咱们也不能不管,今天晚上有事要发生,你到主屋去和你娘睡,爹得睡你这绣楼了!”
陆敏暗暗脸红,她本以为自己做的隐秘,却没想到父亲连赵穆上她绣楼的事都知道。
既知道她往狗尾巴上绑鞭炮,那他定然也知道赵穆半夜潜入她绣楼的事。
果然,陆高峰话锋一转道:“往后,若他再敢爬你的绣楼,管他黄子绿子,老子都要打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