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领路的内侍们忽而一闪,不知去了那里。她一回头,跟的人皆未跟来,身边只有个李禄。她怔了一怔,问道:“李总管,本宫身边的人呢,如何只有你一个人跟来?”
李禄往前一步,那双弯弯的浓眉略有杂乱,眼袋轻浮,显然几夜都未曾睡好过。他道:“娘娘瞧着烟云如何?”
陆敏又是一怔,脸色由黄转白:“李福,你这话何意?”
李禄道:“皇上昨夜,也曾与烟云单独吃酒,那偏殿之中,他更进一步,去了里进。”
里进是烟云的卧室。
陆敏哇的一声,无物可吐,只觉得一颗心儿慌怦怦的乱跳,拍着胸脯道:“宫中嘈乱,皇上想必也是去长春观纳纳凉罢了,李总管既说起,本宫便回你一声,知道了!”
这是长春观后面的大槐林,人际鲜至的地方。陆敏于这地方并不熟识,因为陆轻歌被关过一段日子,这些年便是路过,也绕路而行,她急匆匆往前走着,走了几步见荆棘满满,竟是处荒林子,遂又转了回来。
树影中,李禄一袭本黑的蟒袍上阳光斑驳,还在刚才那一处站着。
见皇后又转了回来,他道:“十年了,娘娘,十年前您就该想到,总会有这一天的。”
陆敏停在草从中,两只耳朵里仿佛进了知了,不停嗡嗡作响。脑子里全是烟云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左银台门上没有抬起来的,她也从未见赵穆对那个宫婢,或者宫外进来的女人投以一眼。
但烟云不同,二十多岁的姑子,驻颜有术,恍如十八。更难得性子清冷,不会像她一样总是沉溺床事,逼着他食荤吃酒,若为眷侣,一个佛修一个道修,岂不快哉?
陆敏咬牙忖着,越过李禄时却叫他一把抓住。
他低声说:“十年了,我头一日见您入麟德殿,就看到您的苦闷与不甘。烟云不过是个开始,有她,就还会有别人,您觉得以您的心机与脏腑,会成为萧氏那样的废后,还是陆轻歌那样的废后?”
她无心机,从来不懂得玩弄人心。烟云倒还罢了,若再有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如陆轻歌的,妥当当会成为萧氏第二。
陆敏下意识摇头:“皇上与先帝不是一类人,更何况……”
话未出口,陆敏忽而意识到一件事情。恰如赵穆当年不得敬帝的喜爱。她所生那脑袋大大的小鹿儿,一直以来也不甚为赵穆所喜。孩子要入明德殿那样重要的事情,他也不甚放在心上,拉着她一同出宫避暑,若不为水陆法会,都不会回来。
若再有嫔妃,若再生一个他更喜欢的儿子,她的小鹿儿,会不会赴他爹的后尘?
陆敏抬头,李禄两眼深深,十多年了,一直以来,他果真如哥哥一般在宫里照拂她,无微不至。他又道:“若有那一日,您怎么办?”
闭眼站了很久,陆敏的心终于稳下来了。睁开眼睛,她道:“以李总管的意思呢?”
李禄再近一步,道:“若您果真为太子着想,不想让他走皇上的老路,就该提前让他登上那个位置。”
陆敏仿佛头一回认识李禄这个人,盯着他看了很久,问道:“那你呢?”
李禄再近一步,胸膛上那红蓝丝线绣成的盘蟒两只怒圆的眸子亦直勾勾盯着她。他声音分外温柔:“无论何时,何地,奴婢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陆敏再度摇头:“太子尚幼,才不过十一岁,如何治理国家?”
李禄又道:“窦相和奴婢,都会帮他的。”
陆敏转身往回去着,低声道:“此事,容本宫再想想,劳烦李总管为本宫和太子操这么多心了。”
绕了一圈子,再从长春观门前经过,烟云带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子,仍还在观门上送着。春豆儿格外着急,拎着裙子跑了过来:“娘娘,您方才去哪儿啦,叫奴婢们一通好找?”
陆敏双目一直盯着烟云,她那张清丽绝尘的脸上不说一丝皱纹,连一丝一毫的世故沧桑都没有,至少也二十六七了,可因为没有生养过孩子,到如今还不过十七八的感觉。
多看一眼,心里便多一份泄气。
回到长安殿,陆敏宣了御医来诊平安脉,诊过之后服了一碗解暑药,闷头一觉睡醒来,天色已黑沉沉。门外有两人正在说话,一个是她的儿子赵鹿,一个便是赵穆。
赵穆堵在门上,将那生的分外肖似舅舅陆磊的儿子堵在门上,冷冷问道:“明德殿住的不舒服?”
赵鹿道:“并非。只是儿子听闻母后病了,所以过来瞧瞧。”
赵穆并不闪身,只道:“朕在你这个年纪,每日晨昏定省,若太傅宿于宫中,还要替太傅打洗脚水,供饭食,贴身陪侍。你才入明德殿几天,太傅也不陪,就悄悄儿跑回来找你母后?”
赵鹿大圆脸上一双鹿眼,细细的脖子犟兮兮的挺着,才十一岁的孩子,在高大精健的父亲面前,细瘦温墨,全然没有老爹那种气势。
他退后两步,揖手道:“那就请父皇转告母后,叫她好好休息,儿臣八月初一再来看她。”
太子每日从《四书》到史籍,再到习字,骑射,另还有皇帝亲书的《帝范》,其中包括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等足足二十多项,如此一来,太子每日几乎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唯初一十五休沐,是他能请安尽孝,休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