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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拉彭尤,也即是目今被称作张家港的小村北面偏东,隔着不到二十里水程的茫茫海上,正有一处不知多少年前的火山喷发而成的群岛,三坐小岛自西北而向东南一纵排列,故土人称其为三岛。其岛状如鸡腰,在中岛与南岛之间,正有一处并未围满的小小潟湖。
    如今停在潟湖中的圣安东尼号,优美的曲线和黄红相间的船身在上午的阳光照耀下正展示着其最典雅的侧影,略带咸味的海风吹到冈萨雷斯脸上,让难得睡了个好觉的船长今日有了一个好心情。
    圣安东尼号自马尼拉放洋时将目的地设在了万丹,那边的尼德兰人与万丹的军队争斗了多年,本着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的原则,支不支持万丹倒是其次,但打压尼德兰人却是必须要做的,异端可从来都比异教徒更令人厌憎。
    此一番满载船上的军火,正是为了支援万丹国王,何况相较这片海域其他的势力,西人本就算不得纯粹的商人,心中更没有所谓规矩约束。
    冈萨雷斯曾‘有幸’参加了除第一次外,帝国的无敌舰队对英格兰的剩余四次远征,在他看来,无论军力财力,帝国都远超盎格鲁撒克逊的蛮子,1588年在加莱的失败不过因为敌人奸诈,兵锋小挫而已,况且只过了一年,海军就在里斯本找回了场子,两年后更是在弗洛雷斯岛大破英军,击沉其旗舰‘fu chou者号’,英格兰与尼德兰如今是同气连枝,且又都是信奉新教的异端,但在战事上,却绝不会是帝国的对手。
    无敌舰队败了一场,后面又能再有四次远征,若不是北大西洋该死的秋季飓风连着几回帮忙,帝国早就将都铎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送上了断头台,哪里还能让敌国的这位女王陛下在里士满的王宫中安然辞世。
    但帝国强就强在雄厚的财力,有美洲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帝国的舰队建造的速度永远比被击沉的更快。这一点,在过去30年来的大小战役中早已明证,但这几十年来,英格兰和尼德兰人要在海外拓殖贸易,则必然会动摇到帝国根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说法西班牙没有,可脚踏之处即为上帝应许之地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冈萨雷斯心中从来无可动摇,不管是为帝国的前途还是天主的正道,让异端在东方坐大的情形都是绝不允许出现的。
    就如主的旨意一般,在南下的途中从海商和土人口中听闻了关于宋人的传闻,三天前,又在此地受到了张柴佬的邀请。
    “你知道的,罗德里格斯,无论是摩尔人还是中国人,我都并不喜欢。”
    “谁会喜欢呢?不过也许真是上主的考验。”
    冈萨雷斯始终对中国海盗们的盛情抱有戒心,即便冯通事在他面前打了包票,但就在南洋的船长早已透析,若不是得了好处,并没有信仰的汉人通事口中绝不会如此奉承,从二十年前一个小小的炮兵到如今圣安东尼号上的最高长官,冈萨雷斯自问经历过的已经太多,如今南洋的这些势力,比之大西洋上的海盗实在算不得什么,是以虽然讨嫌,但也习惯了利用。
    中国人拉着他去攻打纳闽岛上的宋人,先不说这宋人似乎也是中国一种,仅就为了诓他编造的那些谎言便让他并不舒服。
    沿途已经听了不少关于宋人铁船的传闻,以铁为船,并不稀奇,在水线以上的船身包裹铁皮以加固船体,无论东西的海上,都不乏这样的先例,至于纯铁打造的船体,精于造舰的西班牙人如何会不知道浮力的原理,只是有一条,这样的船只,即便能在水上漂浮,并不需要几日,船底便会被锈穿,如何还能出海?
    圣安东尼号虽然算不得大的军舰,两面侧舷也才各有九门八磅炮而已,若在欧洲将这样的船称为军舰,不知会在多少人那里落为笑柄。但对付南洋诸国已是足够了,只要不是对上欧洲的军舰,即便在明国沿海的官军也不能奈何,是以冈萨雷斯并不惧谁。
    虽自百年前火枪与大炮便传入东方,南洋诸国也多有装备,但仅以质量论,在冈萨雷斯看来不过玩具而已。和寻常的西班牙帆船不同,因着投入了不少身价冈萨雷斯坐船的舰炮是花了大价钱从瑞典ding gou,全是最新技术的铸造炮,虽不过只是八磅长炮,比起西班牙本土所造性能却是强了不少,有效射程当在六百码朝上,换作华里也有两里多了,只是尚未发过利市。
    二十年前西班牙在菲律宾的舰队沿婆罗洲北扫荡,从渤泥和苏禄缴获的战利品中便有轻重炮170门,而西爪哇的马打兰国更是号称火炮千门,不过那船上的冯通事却笑说那等火炮除了开斋时用以宣谕国中官民,便只能用来行刑,数量比之质量,孰优孰劣也就一目了然。是以区区的纳闽岛,些许中国人,实在不足为虑。张柴佬打着的主意无非是要多拉些人壮声势,真要登了岛,他的人多,自然能抢到大头。只是冈萨雷斯这里,好处自然可以有,但炮灰让中国人自己去做就好。
    …………
    才过了正午,已经被命名为汇丰行的商馆大门外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近百的哥达央部族人。
    下身缠着的半截虎皮尚未遮住膝盖,用粗麻绳织成的腰带刚刚好将结实的腰身与虎皮裙一并捆扎牢固,裸露的上身和下巴上纹着诡异的图案,加上突起的额骨,使得面目更加的不甚分明,远远的望去,就让人觉得怖惧。
    作为族中的勇士,汉都亚并不需要在前面去叫骂,他正盘腿坐在一处树荫中,脚下垫着的是一张新鲜的蕉叶,那是他的亲从刚刚为他摘来的。他的下首站着同样装束的一人,只是少了头上的额当和胸前的一挂藤甲,这位亲从左手扶着一张藤牌矗立在地,右手哨着一根长枪,神色警戒。汉都亚身后的一人则只穿着一领兜裆布,正在清理汉都亚平日惯常使用的一支火绳枪。
    这枪全族上下不过二十多支,还是佛郎机人前年从满剌加贩来的,虽然说来并不如自己腰间挂着的弯刀好用,却是身份的象征。
    …………
    “阿禄鸡莫要再在外头游荡,小心被蛮子看见,惹上麻烦。”陈石佬一早便去码头上工,过了中午时便见土人浩浩荡荡从西面过来,反应过来时,商站大门已经给堵住,慌乱间寻不见闽娘,又担心家中,两口子便匆匆赶了回来,现在却正在叮嘱自家儿子小心。
    先时土人朝港口去时已经便瞧出了不对的陈禄一直在门口张望,一个时辰过去,朝毛拉地去的土人只见去不见回,后来的还多有带着刀枪藤牌的,看起来便是早做好了准备的。
    自家老子赶回后便一直约束陈禄不要在外招摇,但陈禄大病初愈,正是性子活跃的时节,又未见自家妹子回来,因是心中也十分忧急,如何听得这些。
    见动静越来越大,周围邻里也都出来聚在了一处说话。
    “我就道是财不可露白,这短毛倒和他家先人一般,只管买卖,不养些能打的,如何不被蛮子觊觎,看这回多半不好善了。”
    陈禄虽然忧急妹子,但这几日和傅先生、于神医接触久了,也觉得以宋人老爷们的手段不至如此无备,便学着父亲口吻回护道:“首长们行得奢遮手段,想来当不至如此,方才我爹娘回来时说那广场上已经不剩半个人,工人们全都遣散回来了,学生和病人也都进了商站的矮墙中,想来应该无碍。”
    听了儿子说话,陈禄爹娘只在一旁附和着点头,旁边一个刚刚在码头找了活计的年轻人也帮着陈禄说话。
    “宋人老爷们跟国中贵人多有交往,那黄总兵还时时去商馆那里查问,蛮子作乱,当不会当做看不见,再捱些时辰,当会有人来将蛮子驱散了。”
    只是众人正在说话,便听人群外一个公鸭嗓大声叫嚷起来,语调中透着欢喜和得意。
    “还在这里发梦,那短毛在国中贩卖人口,竟作死般拐带到哥达央部的贵人身上,需知那是部中的两个王子,这下犯了众怒,且看短毛们如何收场。”
    原本就要动手,不想昨日两个哥达央男孩一时好奇跑去了商站玩耍,因为天色晚了,便被留在了站内休息,本来傅小飞也不打算送还,一则小孩愿意留下,二则吸纳各族小孩入学也是既定的教育政策,三来正好可以试探一番。那两个小子本就是寻常部民,家中都是靠着打渔为生的,哪里是什么王子,土人却被一番鼓噪起来,说起来正合了经略司的意头。
    前番因着短毛的缘故,马阿保在陈家身上吃了个大亏,回去又挨了萨义德好一番挂落,心头正憋着一口恶气。今日听说了哥达央部要对短毛动手,兴冲冲便从萨义德处借来几个护卫来找陈家算账,打着包票要给主人办成好事,他还指望着能靠着闽娘的事情在巴依面前讨个好,能够分润一笔。
    马阿保带来的几个恶汉先便制住了陈家老小,旁边邻居有两个青壮要上前搭救,却被恶汉中一个领头的三拳两脚踢翻,待汉子再抽出了腰间的跨刀,其余人也不敢再上前用强。
    马阿保见了这样,恶狠狠道:“你们看个甚,坏了巴依的好事,别以为老爷整治不得你们这些贱骨头。旁人闲的撑了,过不得的尽管去与那短毛鸟屁的官人说,就只问他们这一回刀还能快不快了。”
    说完又是一阵放声大笑,那跟着的几个恶汉似听不太懂,但也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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