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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京师万物复苏,城里城外又渐渐热闹了起来,酒楼茶肆的生意也眼见得越来越好。
    这一半是因为天气已经回暖,还有一半则是因为会试之后举子们旺盛的消费能力。
    寒窗十载,最终得以登科,后面的殿试名次对于大多数无意三鼎甲的考生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一甲三甲都是进士,观政结束之后外放一任知县那是最起码的,多少读书人仕途的终点才只是进士的起手而已,怎不让人羡慕,更不要说因为一个进士的身份能为家族带来的额外好处,这酒席都不用自己掏钱,自有各路商人豪绅找上门来,若是这一位尚未定亲那就更是各家争抢的对象,杨府的门槛这些日子就差点被人踏破,好在杨文骢与马家妹子的亲事被人及时说破这才免了一番尴尬。
    最近一段时间他整日都是醉醺醺的,用他的话说只要十日之后不要误了殿试,其他一切好说。因为这个身份的缘故如今倒是好不逍遥,今日与袁崇焕吟诗作对,明日又去约马士英切磋画技,反正回乡报喜的家人早已上路,估计等他回到贵阳时登科的牌坊都已立好了。是以会试之后除了去拜问座师他的日常起居便只剩下了宴饮游玩,开春之后这京郊游玩的地方本也不少,正合他的脾胃。
    今日又到了快要关城门的时节,他这才与同去裱褙巷逛书坊的祁彪佳一起不慌不忙坐上马车准备出城,入夜之后自然是城外更加逍遥,祁彪佳虽然与商家小姐青梅竹马,但也架不住杨文骢挑唆,祁彪佳此次落榜正想排解心情也就不再推辞一起去吃花酒。
    马车刚过朝阳门便与另一队进城的人马相遇,一时僵持起来,杨文骢正待要骂,却见对面车上下来一人,正是王星平。他昨日从天津出发,在香河县歇了一晚,此时才堪堪赶回京城。
    杨文骢一见到他自然欣喜,王星平却不加理会,对一旁的祁彪佳道:“虎子我正好有事问你,你父亲可在府中?”
    “今日是他当值,并不在家。”
    “那好,你带我去兵部。”
    祁彪佳愣了一愣,但还是马上转身为王星平带起路。
    徒留下杨文骢一人在那无趣。
    …………
    兵部在东长安街南面,紧挨着又被称作龙门的长安左门不远,从朝阳门那边过来路程虽不算长,但因为平民在长安街上禁止骑马的缘故,过来多少还是要些时间,是以平日只要祁承爜在部理事,祁彪佳轻易也不会来,毕竟坐轿这种事情他还是觉得于士人的身份有些不妥。
    祁承爜的公廨就在部中南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隔着一堵矮墙便是工部,自从辽东战事一起,如今这里即便是正月中也照样忙碌得很,前方的军情总是源源不断的汇集过来。
    祁承爜已经在部中呆了一整天,今夜还要继续熬着,辽东前线自几日之前便没有准确消息传来,让他觉得心中忐忑得很,毕竟兵部的红旗其实源自皇帝的意志,容不得懈怠,而现在王星平带来的情报则让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屏退左右后他忙低声问道。
    王星平也不隐瞒,“是一个朝鲜通事带来的,我也是刚从天津卫回来。”
    “此人何处?消息确实可靠么?”
    “我的一位友人的仆役与此人是同乡,他打探得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说是上月月底东路官军一出抚顺关便被鞑子探知,老奴只在南面留了五百老弱以为疑兵牵制刘将军部,八旗精锐则专攻杜松一路。”
    “杜疯子那边的消息的确是断绝数日了。”祁承爜不无忧心道。
    王星平皱了皱眉头,“那通事后面说的倒只是传言,他称鞑子大军已击破东路官军,杜将军手下的三万大军全军覆没。”
    方才见面只是粗略说了明军萨尔浒兵败之事,但现在王星平说到被歼三万之众,祁承爜便开始有些气紧。
    “那杜松人呢?”可能是因为消息太过耸人听闻,此刻他竟也忘记了查实,这样大的败仗消息他作为兵部堂官目前为止只是从一个天津跑回来的小子口中得知,本就有些不合常理。
    “这个……那人倒是说如今关外都在传杜太师已经兵败身死,此次朝鲜援辽的五道都元帅姜弘立力战被围,这消息不少就是那些逃回鸭绿江南的朝鲜溃兵所言,不过我以为也不排除还有鞑子细作刻意散布,只是兵败之事多半是真,伯父还要早作打算。”
    无论王星平还是顾子明都不觉得六七天的时间足够将官军兵败萨尔浒的消息传得如此之远,后金奸细四处散布谣言的可能性本就不小,只是杨镐既然如人所料的分了兵,这历史的进程看来也就不可避免了。更何况数万人规模的全军覆没,大明在辽东的机动兵力因之被一扫而空,随着这一真空的形成,围绕其产生的巨大漩涡也将给这个帝国的中枢带去天翻地覆的震荡,其他也就只是细枝末节了。
    他只需要告诉祁承爜一个看似准确的消息,剩下的便是祁郎中自己的事情,他要的只是一个人情,毕竟顾子明催他回京可不是为了给兵部报信。再说,辽东兵败,就算杨镐再怎么掩盖,消息也瞒不了几天,最多等四路大军被努尔哈赤各个击破之后,再也看不到希望的杨少司马就只能引罪听参了。
    而此刻的王星平则已在祁承爜的亲信属下带领下消失在京城的夜色之中。
    …………
    翌日一早,正阳门外的一处书斋中举子们又是惯常的聚起一场文会,一如这些日子的日常一般,但这一次的气氛则和以往大有不同,少了诗词附和,隐隐中却透出了一丝阴霾。
    会试过后的文会往往便分得不太仔细,各地举子也不大再局限于乡贯的划分,就如今日,广东、江西、浙江乃至河北的新科贡士以及尚在京中未走的落榜考生也算济济一堂,且是书斋主动邀约,也算是对自己的商业宣传了。但士子们今日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相互之间还在打听着消息。
    “听说昨夜有紧急军情送到兵部,辽东前线似乎不太好。”有好事之徒已经开始发挥起来。
    “看来的确是不妙,我听说的是昨晚方阁老连夜进了宫。”
    “你听谁说的?”一人问道。
    却又听旁边人帮忙解惑,“这还用听说?一早起来棋盘街上都传遍了。”
    袁崇焕几人也正在聒噪,便忽见一个熟人带着小厮迈步进了书斋。
    “沈兄,今日倒是来得早。”
    来人正是沈德符,他会试未中,倒也乐得轻松了,索性便在京城住了下来继续走亲访友,等着过了殿试再与此次会试中了第二的同乡好友项梦原一起回家。今次的士子数他在京中见闻最多,还有不少家中故旧长辈为官的,故而他一出现,书斋中的众人便有些期待是否能够听到一些确实的消息。
    沈德符果然没让大家失望,“你们听说的不假,辽东经略数万人马全军覆没,杜疯子和刘大刀都死在了乱军中。”
    “什么?”
    “数万大军这么快就没了?”
    “杨镐该杀。”众人还在惊愕当中,又不知是谁先开口骂道,接着便渐渐骂声一片了。
    不同的人闻言反应不同,但听到这个确实的消息都是语带震惊。
    只有一脸疲态的王星平依然没有多言,一如方才半眯着眼睛歪坐在那把官帽椅上听着众人说话,毕竟昨夜他可是亲自在徐府待到了后半夜,亲眼看着内侍来请徐光启入宫的。虽然当时前来传召的内侍没有言明事由,但深夜召重臣进宫,这也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情了,原因不问可知。
    “没想到还真被你说中了。”一位儒生走到正坐在角落里的王星平面前,叹了口气道。
    王星平抬头望去,却笑了起来,“宋兄这是答应在下了?”
    宋应星原本打算若是今科不中便应邀去贵州也好,但果然落榜之后却又犹豫起来,直到今日一早听说了辽东的败报竟与当初王星平推测之言所差甚少,这才打定主意找了过来。王星平听他言语自然高兴,却还是强掩喜色。
    萨尔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京师的大街小巷中又传播了大半日,通政司经兵部抄录转送各衙门的邸报终于下来,与以往塘报只呈内阁与御前不同,这样等级的大败是必须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的,虽然经过字斟句酌的公文还有些遮遮掩掩,但‘总兵杜松等师出抚顺关陷没’这寥寥数语还是足以表明事态的严重了。
    在京的御史和科道官反应最快,当天便开始了对杨镐的弹劾,相信再过两天,各省督抚在看过邸报后也会相继跟进,王星平也觉得只有批评得越狠在后续可能出现的加派中这些地方官儿才能占得主动,官员嘛背后总有自己行为的动机所在。
    就如王星平一般,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他早已换取到了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徐光启觉得需要一支新式军队加以历练方能逐渐收复辽东失地,评定建奴,而他认为实施可行的人选便有王星平一个,新兵的来源祁承爜也已经答应可以帮他从辽东溃兵中加以甄选,以期成军之后戴罪立功。
    当然,王星平觉得这样一支军队直接再拉去辽东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倒不如随他回西南经历一番,他还是有些信心能够说服几位相熟的老爷帮忙在朝中说话。
    而在满朝的弹劾声中,倒也有一个理性的声音大胆建言,并未将矛头一味去指责丧师失地的杨镐,而是率先提出启用赋闲多年的熊廷弼接替辽东经略。熊廷弼十年前曾经巡按辽东,对于东事看法颇有见地,更身兼文武之才且有长于治军之名。其实只要稍微缓过味来,能够想到这位合适人选的朝臣应该不少,但在败报正式传开的第二天便有人如此举荐就又有些别样意味了。
    很快,便有人打听到了这份举荐为何人所提,正是刚刚上任一年的太仆寺少卿王尊德。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皇明贡举考》张朝瑞
    6、《明代塘报及其特点探析》高歌
    7、《论通政司在明代舆论中的作用》吴晓璐
    8、《论萨尔浒之战》李鸿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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