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上马士英便与杨文骢等人早早随礼部官员进了皇城,按照惯例由皇帝亲自主持唱名的传胪仪式就在举行殿试的文华殿前进行,无论是身着朝服的文武班列,还是锦衣卫的卤簿仪仗和外朝的大汉将军俱在殿前玉阶两旁听候。光是这份郑重便不输两个多月前的正旦大朝会,这也足以表明朝廷对科举的看重以及一个进士出身的份量,更难得还有常年在宫中‘静摄不出’的皇帝亲临,自从辽东出事以来,朱翊钧倒是勤勉了不少。
东长安街上的长安左门早早聚拢了不少商贩市民,这长安左门与隔壁的长安右门相对并称龙门、虎门,按照以往惯例,鸿胪寺丞依次唱名完毕后,便会由礼部官员带着进士出长安左门张挂写有新科进士名次的大榜,另还有一张小榜则是留档宫中。
因为这榜文是用黄纸做底又有黄榜或是金榜的说法,选在长安左门放榜也是为应民间鱼跃龙门的彩头。不过比起会试而言这榜文便只是形式了,新科进士们在文华殿的丹陛前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名词,张挂出来的黄榜不过是体现朝廷重视顺便给京都士民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大有与民同乐之意,也是为即将走上仕途的帝国新官们一份应有的体面。
王星平虽然提前知道鸿胪寺负责唱名的便是李可灼,但也无法得知进士名次,更不会在这等事上花精力打听,但既是身为贵州同乡又是同门也还是要来龙门外看上一看,毕竟这届春闱贵州就只有马士英、杨文骢这两个进士,但单算会试,其实今年贵州就只杨文骢一个人通过。
巳时刚过,远远便听得长安左门内一阵吹吹打打声传来,围观士民顿时喧腾起来,王星平明白这是新科进士们就要集体亮相了。不过亮相之前,最先做的却是要张挂黄榜。
这样的苦力事自然有顺天府来干,二十来个皂隶和老军忙活了好一阵才算将十多米长的榜文高高挂起,目力所及倒也没有影响站得不算太远的王星平看榜。
以他所想这黄榜自然是从后往前来看最好,毕竟会试时杨文骢的名次不过是三甲百名开外,而贵州出的这些进士之中也还从来没有过二甲,实在是不应报有太大的奢望。即便马士英殿试回来便将策论题目单独说给了王星平听,但他也依然不会觉得师兄的名次能够高上多少,大抵也是二甲中间便顶天了。
果然,没用多少功夫他就看到了杨文骢的名字,三甲第二百一十五位,在三甲中也是倒数,不过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名额好歹算是有了。接下来他便开始寻找起马士英的名字,三甲看完,二甲的也看过了大半,却都没有找到。
正疑惑间,就听身边小六先叫了起来,“少爷,那伞盖下的莫不是马官人?”
循着小六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顺天府公人打起的黄罗伞盖下站着一位青袍儒生,阴影中虽然面目不甚分明,但身形仪态倒的确是马士英的样子。到了这时他才恍然一般将目光直接移向榜文抬头,但见那黄榜最前面几行大字,上写着‘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马士英等三百四十五名,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故兹告示。’
看到这里后面的排名自然不用再看了,无论是顺天府的黄罗伞盖还是黄榜抬头上的打头名姓,都表明了自己的这位师兄的确是已经高中状元,接下来新科的状元公便要被一路金伞仪从簇拥归第,这是殿试第一理应享有的荣宠,倒也免了报子们的聒噪。
进士们走马游街,春风得意,这几天中大概是没有机会与他这个师弟亲近一番了。
按照惯例后一日马士英等要到礼部赴恩荣宴,朱翊钧早已定下了英国公张惟贤主席。赐宴之后众人还要去鸿胪寺学习礼仪为再后一日的天子召见做好准备,天子照例会赐给状元朝服冠带,其余进士也个个都有赏赐。这样的庞杂礼仪还要持续多日,新科进士们才会稍微有些余暇处理自己的事务。
王星平对此表示了充分的理解,笑着目送马士英的仪仗远去之后便与小六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
关于殿试名次的争论并无太大波澜,皇帝钦点的三甲中马士英来自文气从来不枉的贵州,着实让士子们热议了一番,但随着呈文的公布,闲话也渐渐少了起来,代之变成了对贵州督学教化的赞誉之声。同样高兴的还有王星平的另外一位友人,陈子壮从会试的二甲一跃成为了探花,反倒是之前非议颇多的庄际昌因为最后上交的墨卷上误将一个‘醪’字误写作‘胶’而降了等,倒也让之前一干对会试阅卷结果不满的落榜考生大呼解气。
时间很快到了三月二十二,当状元公和新科进士杨老爷终于得闲想要与师弟庆祝一番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这位师弟已经消失不见了好几天了。
到了入夜时分,华灯初上,王星平坐在了张介宾的书房中,桌上摆好的是一桌丰盛酒菜。
倒不是他着急,实在是事情变化有些出乎意料。
就在殿试放榜的前一天,敕命贵州巡抚张鹤鸣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兼理粮饷的诏书就下来了,表面上看是在补杨应聘离开陕西的缺,实际一来却是有些霸王硬上弓的意思,当轴诸公恐怕是真想让张老相公来捡辽东这个烫手山芋了,就是不知道张鹤鸣自己愿不愿意,反正王星平是不愿意的。
“景岳(注:张介宾号)先生这是想好了?”放回思绪,王星平单刀直入的问道。
“嗯,我答应随你去贵州。”
王星平闻言想了一想,复又试探道:“辽东如今正当用人之际,先生就没想过重入幕府?我听说廷议已有意启用熊相公经略辽东,他倒是个能打仗的。”
张介宾苦笑摇头,“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辽东竟会糜烂到如此地步,但昔时我在口北多年又何尝不知官军战力,就算是熊蛮子经略辽东也不过是自保而已,再一个不小心难免不会再有什么闪失,这样的军功搏来还有什么意思。”
对于张介宾的这个表态王星平颇为满意,正好他也要给对方交底,“我在京中耽搁的时间也不短了,再过些日子等我编练的新军稍有些样子便会挑选些精锐回贵州,既然先生已经打定主意,这几日正好准备一下行装。”
“此去贵州路途遥远,不知天成要带多少人马回去?”
“不瞒先生,徐相公在大沽口外给我找了块荒地,如今加上新招来的盐丁快有三百人了,我想吸纳辽东败军的事情能成就还能再选出三百来人的敢战之士,趁着尚未暑热赶回贵州的话今年的军屯还能多些劳力。”
原本顾子明打算的是让王星平乘日本回来的海船回广东再原路返回,但王星平却早已打定主意,这一次正要检验检验这些新兵行军的能力,若是意志不坚的正好淘汰。满打满算他接手练兵也最多再有月余时间,很难说能够练出什么样子来,也只好想出这个法子来。从北直隶走河南、湖广、四川回到贵州,虽然路程比起海路还要短上不少,但所费时间却要长许多,路上艰难也数倍于海上。
“这么多兵过境,沿途地方怕是不便吧。”
张介宾话中带着一丝担忧,虽然大明境内更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同样不少,但那都是兵部层级的谋划。王星平不过区区一介副千户,小小一个武官带着这么一帮丘八又如何能够让沿途州郡的文臣帮忙?
“此次沿途补给倒的确都是要靠我们自己,不过好在这银子已经有了着落,一路往南倒也不太担心粮草补给。”
“看来你早就成竹在胸了,那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出发前半个月知会一声,我自当随行。”张介宾说完忽然又想起一事,“天成若是走了,李兄那里该如何办?”
“李典膳?”王星平看向对方,不太明白意思。
张介宾呵呵笑道:“你这一走,那秋水仙丹要是断了顿,万岁爷怪罪起来他可吃罪不起啊。”
“原来是为这事。”王星平恍然道,“那药虽然难找一些,但在下的一位好友倒是正好在天津有一处外柜,每隔数月都能从南方搞到一些,我已与典膳交代分明,先生不必担心此事。”
其实张介宾哪里是担心李可灼的前途,分明是好奇心太甚,对王星平的医道和药物来源大感兴趣。他素来主张药贵精粹,对于一些医家平素药味混杂颇为不屑,他平日用药也以味少而精著称。故而李可灼对他说的这秋水仙丹单以秋水仙萃取而来便让他觉得稀奇,是不是胡诌他不知道,至少药理上来说与自己理论暗和,天然便增加了几分可信度。他可不知道王星平对李可灼所说的萃取究竟意味着需要何等高明的手段,也非此时大明的医家可以效法,李可灼私下倒曾尝试自制,但都是徒劳,当然这也不会与张介宾去说,也许张介宾也存着同样心思却也不会为外人道。
另而平日张介宾最善结交亲贵,他的成名秘药左归丸与右归丸都是专司温补肾阴肾阳之用,在京城大户中很有些名气,其人更是当世医家中温补学派的开创之人,平日最重补益,可听李可灼说王星平却认为皇帝的病正在进补过甚,关键不仅说法与己相异,治疗却还能够立竿见影,这就让他有些失措起来。
但他也不是嫉贤妒能之人,加上对王星平颇为欣赏,这才决定随其南下贵州,说不定真能有些机缘造化一展抱负。
时间很快入夜,桌上残羹剩酒也已冷得差不多了,两人微酣之下于医道却聊得更是兴起,王星平还能偶发数语对张介宾有所启发。
不知过了多久,张家老仆忽然进来说院外有人敲门。
此时已经夜深,宵禁之后本不该再有人能随意在城中走动,但张介宾是京城名医,半夜急诊的事情也是常有,能够不顾宵禁的豪门大户京中更是不缺。
问清来人姓名,老仆便赶紧开了门。
“这么晚了汪先生这是从哪里来?”见了来人张介宾忙上前行礼。
听张介宾称呼来人,王星平也有了些印象,此人名叫汪文言,原本是徽州府歙县一个狱吏,犯事后独自来京捐了个监生,是新进投靠王安的门,在王太监处很是见用,上次拜见王安时依稀见过一面。
那汪文言倒也率直,道:“事急,先生不必多言,赶紧随我去慈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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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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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皇明贡举考》张朝瑞
6、《明代塘报及其特点探析》高歌
7、《论通政司在明代舆论中的作用》吴晓璐
8、《万历起居注》
9、《万历四十七年会试录》
10、《明代紫禁城殿宇详图》
11、《万历三十五年进士登科录》
12、《明代进士殿试及公布等状》平川
13、《明史选举志》
14、《酌中志》刘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