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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促使伊达政宗多想的倒不是支仓口中的澳洲人实力,毕竟那是不可掌控的外力,别人再强也做不得数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实力说话,仙台藩六十二万石的封地也不是光靠空想得来的,能到他这个位置还不至如此呆傻去寻这镜花水月般的念想。
    让他感到惊讶的却是那位支仓口中叫平求圣的澳洲元老的独到眼光与他将千丝万缕的情报连接起来为己所用的能力,以伊达政宗的聪明才智许多东西便是一点就透,然而这水磨工夫自己居然从来未曾想到,还要一个外人提点才会恍然。
    在提到四国的人口贸易时,支仓提出了一条平求圣的计策,让政宗回江户后面见一次伊予松山藩藩主加藤嘉明。
    就在今年六月,名将福岛正则因为擅修广岛城二之丸、三之丸被幕府没收了安艺、备后的五十万石封地,减封到信浓川中岛的高井野藩,石高更是降至了近似羞辱的四万五千石,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幕府在剪除丰臣家‘余孽’。
    关原合战福岛正则选择加入东军,不仅充任了德川军返回近畿的先锋在岐阜城前哨战中与家康的女婿池田辉政一同立下大功,之后更是在关原合战中击溃了宇喜多秀家部,事后论功受封广岛四十九万石,按理说这样的外样大名并不比伊达政宗差上多少,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实在让人唏嘘。
    事实上这场政治先行的站队之战因由皆在丰臣家自身,德川家康对外声称是在代表丰臣家讨伐‘奸臣’石田三成,而彼时大阪的丰臣氏继承人也确实因为秀吉正室北政所一系的尾张武断派为家康站台的缘故而并未明确表态,是以天下人都觉得关原合战不过是丰臣家文治与武功两派的内战,直到大战胜负已分德川家开始论功行赏时许多人才渐渐看清这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战争本质,之后德川家康就任了征夷大将军,使得那些本以为是在为丰臣家清君侧的‘忠臣’们如梦初醒。
    而经过十余年的时间沉淀,福岛正则等丰臣家嫡系也早已看清了德川家的野心,直到时间来到了庆长二十年的大阪,这一回许多丰臣家的旧臣选择明里暗地站在了德川家的对立方,而福岛正则本人虽然没有直接参加大阪冬、夏之阵,却也默认了丰臣家接收广岛藩存放在大阪的军粮,此摇摆之举显然让幕府产生了嫌隙,才有了此次减封之举。
    事实上修复被灾的广岛城一事福岛正则的确事先向江户报备,但幕府事后翻脸不认他也毫无办法,而此时以他一家之实力也早非德川家对手,也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而在移封过程中,幕府为防变故特意让加藤嘉明率军沿途监视,平求圣为伊达家所言铺垫正在此人。
    加藤嘉明在关原当年曾前哨战中随福岛正则部参加了岐阜城与大垣城攻略,后在合战中又参加了进攻石田三成本队的战斗,战后论功受封伊予松山藩二十万石。他与福岛正则同为天正年间名闻天下贱岳七本枪(注:因随秀吉在与柴田胜家的贱岳合战中立得头功而得名的七位丰臣家武士合称)之一,份属丰臣一系手足,与福岛正则更是从十来岁上便在丰臣家一同长大的幼时伙伴,负责福岛转封的本多正纯出这一策倒透着老辣。
    只是加藤嘉明相较福岛正则老成持重得多,不仅常年主动在江户为质,对幕府更是处处谨慎跳不出丝毫错处,这才没有遂了一些人的心意,但此一事后他心中难免也会生出一些惊惧,这本是人之常情。按照平求圣的想法,伊达政宗不需说破,只要见面后稍加提点便能在对方心头留下一颗种子,反正如今在藩中坐镇的是加藤家长子加藤明成,要的也只是这一位不多嘴罢了,以加藤嘉明的平日行事和他敏感的身份,只要伊达政宗亲自出面相信于伊予国中事务上他只会选择装死明哲保身。
    这正是平求圣想与伊达政宗说的四国布局,四国地方皆系外样大名,其中伊予国藩国最多,计有宇和岛藩、大洲藩、今治藩和松山藩,其中大洲藩与今治藩皆为藤堂高虎封地,高虎转封伊势国津藩后幕府保留了其养子高吉的今治城主之位及两万石封地。而大洲藩藩主加藤泰贞入部不到两年,石高也才六万石而已,两藩根基都不算稳,基本上影响到宇和岛与松山两藩就相当于影响到整个伊予国,流放犯人的人口贸易也就可期了。
    至于四国岛上其他各藩,赞岐的高松藩藩主已是第三代生驹正俊,虽然有藤堂高虎这个外公在,但其本人一直体弱多病,十七万石的封国看起来岌岌可危。
    与高松藩同病相连的还有德岛藩,藩主蜂须贺至镇据传一直卧病,也不像是能活过明年的样子,其父家政以来的恩萌不知还能延续多久。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四国第一强藩土佐藩了,二代藩主山内忠义的名字是将军秀忠亲赐,无论忠心还是实力都不用怀疑,然而隔着四国山脉它也几乎影响不到其他三国。
    这其中平求圣刻意隐瞒了一件事情,日本人口固然重要,但还有大陆移民的替代之法,但更为重要的铜料获得他其实也想着落在四国。毕竟以幕府的算计是绝不会允许有人垄断铜矿出口的,且日本国内本身也有大量铸钱的需求,如今的二代将军看起来不像是会把金融命脉假手外国的人,故而在铜料进口上元老院尽可能自给自足才是上策。
    但新西班牙远水不济近渴,且还有运力与敌对等问题需要处理,最终的选择还是日本最为稳定可靠,而中国和九州现有的铜矿幕府心中全都有数,许多还都是天领(注:幕府直辖),最好的办法莫不如与当地商人合作在日本寻一处尚未发现的大矿直接开采。
    而日本四大铜山中,足尾铜山已经开采近五年,又是幕府天领,且就在日光东照宫眼皮底下自然打不得主意。日立铜矿所在的赤沢铜山则是在御三家水户藩领内,同样没戏。留给他的选择也就只有别子和小坂两座矿山,小坂此时尚是蛮荒之地,已经地近虾夷,且是金银为主的伴生铜矿,倒也可以考虑与伊达家合作,但却不是现在。
    如此一来也就只有位于四国山脉北部的别子铜山最为合适,此时那边的铜脉尚未听说被发现。此地介于伊予与赞岐两国之间,但赞岐那边有赞岐山脉阻隔,伊予这边也只有石槌山脉与高绳山脉之间的狭窄通道连接,天然形成一片封闭的冲击靠海平原,尻无川的出海口处只有一处小小渔村,在彼开采铜矿可以通过水路直抵港口,而这前提则是伊予方面要有藩国提供一些支持,这也是平求圣想要一力促成伊予国暗中整合的利益所在,现在自不会给伊达政宗交底。
    …………
    第一次有藩士从欧洲返回,不亲自询问一番绝不是二代将军的行事做派,是以与伊达政宗会面之后支仓常长便组照幕府安排前往了伏见城参见。
    站立在伏见城的大手门前,望着门后远处的高大天守,支仓常长感慨良多,忆及当年在朝鲜作战,关乎前线的各种军令全都出自于此,高位者的一句话便能决定前线将士的生死,这种感觉确实奇妙无比。
    木铃摇响,在经过数道搜检和二之丸御门与表唐门之间长长的曲轮之后,支仓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松丸长屋,炎热的夏季将军总是喜欢在此接见下臣。
    此刻武家之栋梁正端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面容与外界所传一般慈眉善目,很难想象这位曾被前代大御所认为有些不成器的中年居然会对切支丹如此残忍。
    而在德川秀忠的身旁还分别侍奉着两位老者,根据礼仪官的提前提点他知道其中一位武士服应是将军的旗本奉行大久保忠教,其三位已故兄长都是德川家的三河老臣,备受幕府信任,老者妆容威严,肩裃熨烫板正,玄色的马乘袴上代表五伦的五条褶子清晰可辨,让人一眼望去便不敢轻视。而另一位更老些的则是一身红色僧衣罩着一领黄黑相间的袈裟,看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以心崇伝了,那位当年与林罗山一道策划了方广寺钟铭事件用近乎于出门戴没戴帽子的牵强理由给德川家硬生生找出个对大阪开战理由的‘黑衣宰相’。
    幕府公务向来节俭,但今日将军却破例为支仓准备了一些菓子茶水,看来也对此次会见非常重视。
    在觐见将军的路上支仓常长反复思量着伊达政宗的交代,主公自然明白仙台藩的利益所在,同时也对幕府的各种顾忌清楚得很,故而特意告诫对于澳洲人的事情要有所保留,但西班牙及欧洲的情况却不妨知无不言,尤其是他们在美洲的殖民扩张。
    支仓本人自然也深以为然,他先前本就对平求圣的深不可测感到惊异,对方竟对伊达家的近况了解如此之深,购入流放人口的计划居然连新近移封四国的伊达家长子和福岛正则的转封都给算计到了。
    说起来他最近隐隐有些感觉,此次回归故国后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澳洲人的安排之下,而这些又全都是建立在他们对情报的充分掌握之上,真不知道这些消息他们是从何得来的。
    就拿此次游说来说,刚到近畿支仓并未急着先去伏见,而是听从了平求圣的建议前往京都东山的高台寺拜见了高台院,他的初衷是为了拯救数十名即将被幕府处刑的切支丹,但当时支仓连自己的信仰都不敢重提,伊达家更不会因此时为教会出头引火烧身,故而对于平元老所说的这条计策也有些出乎意料。
    高台院是已故太阁丰臣秀吉的正室,与那位母凭子贵的淀殿不同,从一开始出身尾张的浅野宁子便与同出一国的后辈们一同站在了德川家一边。拜北政所的身份所赐,德川家康在关原合战中得以拥有了出兵的大义名分,故而即便在大阪之役丰臣家彻底覆灭之后,幕府出于政治需要对这位前任太阁的正室也依然是礼遇有加。
    平求圣为支仓定下的第一桩手段便是从这位前‘第一夫人’下手向幕府展开舆论攻势,毕竟朝廷钦封的高台院月心尼作为佛宗之人站在慈悲立场上为切支丹说上几句好话并不犯多少忌讳的,而就连这之间的纽带平求圣也为他准备到了。
    原来当初与高山右近一同被流放马尼拉的大名还有一位内藤如安,此人是名将松永久秀的侄子,流放之后虽然备受马尼拉当地官员与日侨的礼遇,但因为年老多病身体已是大不如前。只是这一位还有一个妹妹同样与他一起被流放到了吕宋,这位妹妹教名内藤茱莉亚,在马尼拉依然热心传教,与十三名女性切支丹组建了圣米卡埃尔会,而更重要的是此女与高台院和丰臣秀吉的养女树正院是关系极好的密友,树正院本名羽柴豪,是流放大名宇喜多秀家之妻,但她还有一重身份则是前田利家的四女儿,母亲是芳春院阿松。
    十余年前,正是在前田家作为将的内藤氏通过妹妹的游说让前田家的四小姐在金泽城中受洗入教,虽然在丈夫被流放之后豪姬已在幕府施压下改宗佛门,但茱莉亚在写给豪姬的信中还是亲切地称呼着她的教名玛利亚。一位丈夫与两个儿子都遭流放之人要说对幕府心无怨恨是几乎不可能的,那么说动她在这种几乎没有风险的事情上向养母高台院进言几句也就顺理成章了。
    至于说高台院本人的态度,难倒她对一手葬送了夫家的幕府就会因为那点优待而心存感激么?至少这位在政治上还不算糊涂的老妇还是能将这些待遇背后的政治逻辑看得清楚的,顺手施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高台院向幕府进言,伊达家再站出来表示接收流放罪囚的意图就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了,想及于此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叹起平首长的老谋深算。
    1、《日本风土记》侯继高
    2、《伊达政宗年谱》
    3、《藩史总览》儿玉幸多、北岛正元
    4、《別冊歴史読本 江戸三百藩 藩主総覧 歴代藩主でたどる藩政史》
    5、《大名の日本地図》中嶋繁雄
    6、《江戸三〇〇藩 バカ殿と名君 うちの殿さまは偉かった》八幡和郎
    7、《シリーズ藩物語 宇和島藩》宇神幸男
    8、《成实纪》伊达成实
    9、《伊达治家记录》
    10、《伊达家史谈》伊达邦宗
    11、《江户时代庶民生活》张海萌
    12、《岛津中兴记》渡边圣卫
    13、《島津義弘のすべて》三木靖
    14、《萨摩岛津氏》
    15、《さつま人国誌 戦国近世編 2》桐野作人
    16、《日本近世武家政权论》村川浩平
    17、《和国志》元重举
    18、《战国人名辞典》
    19、《福島正則改易事件に就いての一考察》白峰旬
    20、《丹波内藤氏と内藤ジョアン》福岛克彦
    21、《高山右近》海老沢有道
    22、《政所―秀吉歿後の波瀾の半生―》津田三郎
    、《女人政治の中世》田端泰子
    24、《坑夫》夏目漱石
    25、《日本矿业会志》
    26、《豪姫のこと》大西正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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