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亲真的是那样一个人,那自己这些年对建明帝的刻骨仇恨,岂不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建明帝一脸嘲讽地看着周謇。
因为在周謇孝衣进殿、众人都转脸去看的工夫,他终于寻到了空子,看了沈濯一眼。
这位太子妃就像是根本就没注意到陈国公没出现这件事一般,一脸闲适而好奇地来回打量着二皇子和周謇,似乎她第一次进入麟德殿吃宴席,遭遇的不是皇子和宗亲联手逼宫,而是一出好戏。
建明帝是了解沈濯的。
若是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候这个丫头还这样轻松自在,那就是今天并不危险。
所以,建明帝也有了心情去揶揄周謇:“永安,你祖母是个最会收集消息的人,手眼通天。连那个妖僧都能化敌为友,她还有什么人不能收服的?比如,肃国公?
“退北蛮时肃国公的那个义子冯毅不就在战场上?你祖母会不知道实情?该不会是,她连你都骗了吧?你不如现在回去问问她,为什么要骗你?”
周謇重重地冷笑了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封泛黄的信来,轻轻一抖:“我祖母没有骗我,反而是你,这么多年来,习惯性地说谎,所以,竟然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吧?
“这是苏侯被抄家问斩之时,我亲自去他密室里翻出来的信件。是大苏侯写给沈信美,却没有送出去的,里头详尽描述了我父亲临死的情形。最后还有一句话:虽为君命,然伐己若此,可不令人齿寒乎?卿当日亦曾目睹,得不愧悔乎?不如同反,你我均分天下!”
“荒谬!朕从未下过这等荒谬的诏令!”建明帝愤怒得整张脸都铁青起来。
殿下众人,鸦雀无声。
甚至老喻王和甘棠长公主,都疑惑地看向他。
他们竟然信了此事!
“朕对周家一向恩宠有加!召南姑母那样对母后不敬,对朕的股肱大臣们冷言冷语,朕也从不曾有过任何惩戒之举。原来,就换来你们这样的忘恩负义!朕若要杀你父亲,又何须在阵前那种众目睽睽之处?行军路上水土不服,一个随军的太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建明帝急怒交加,脸上已经有了一丝不正常的晕红。
不对!
建明帝的脸色和表现都不对!
沈濯猛地坐直了身子,悄悄伸手推了秦煐一把。
“周表兄说你这封信是从苏侯的密室里寻到的。我有一件事,想问问周表兄。”秦煐顺势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上了御阶,走到建明帝身边,跪坐在他身旁,伸手替他顺气。
然后气定神闲地看向周謇和二皇子:“当时苏侯谋反一案天下震惊,陛下震怒,此案交给三法司会审,一应证物当天便全数搬进了大理寺。敢问周表兄是何时进了大理寺,亲自查到此信的?又是因为什么,大理寺肯让周表兄将此信拿走保存的呢?”
周謇语塞,顿了顿,方道:“这信被苏侯藏在隐秘之处,去搜东西的人并没有带走。我是从苏侯的密室暗格里找到的。”
“让我来给周表兄算算这件事。当时朝中的情形是:我不过是个过世的妃子所出,虽然父皇平素宠爱,却是照着纨绔王爷的路上教养,并不十分令我过问政事。二皇兄虽然嫡出,但因为皇后娘娘一心都放在大皇兄身上,所以他在宫中也算得上是个隐形人而已。
“那时候父皇早已跟苏侯私下里说好,日后要聘他家的大小姐苏梅为大皇子的正妃,日后是要先进东宫后进清宁殿的。苏侯战功赫赫,在京城又有极好的人缘儿。若是太子得此妻族相助,那该当是天下莫能与之争了。
“可是就有那么巧!人家建了几十年的密室,从来没一个人能寻得着的地方,偏就让二皇兄意外跌了进去。而且,当天就报了父皇,当天就连锅端了。而且,就在那之后,怎么又有那么巧,浸淫抄家数十年的老差役们找不到的暗格,竟然就被周表兄你亲手寻到了?
“我猜,那之后应该没过多久,二皇兄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向你们家示好了吧?而且,在你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姑祖母就已经决定了要废掉我大皇兄、扶持二皇兄了吧?”
秦煐一边闲闲说来,一边替建明帝掐十指的指尖。
建明帝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
“三郎的意思,是说这封信,是我伪造的了?”二皇子盯着秦煐的目光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气。
秦煐没有看他,而是看了一眼沈濯。
“沈相家前一段时间,就是我刚得了军功却还没能回京的那段时间,被人说是跟苏侯同宗,所以也该当与苏侯一家同罪,问斩或流放。其中一个最要紧的物证,乃是一枚古玉印章。
“这个案子,大家都知道,是我舅舅审的。我舅舅当时问出了一件事,却没有张扬到天下皆知。被指使去陷害沈相的人亲口招认,那枚古玉印章,乃是当年苏侯案时,二皇子亲手截留下来的。
“刚才我听周表兄的话时,还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明白过来。
“开国的几位武将世家中,曹国公满门都是女儿,肃国公已然无后,三位国公其实只剩了一位陈国公。他的两个儿子,长子信美十分出色。所以这封信,是苏侯写给沈信美的。
“也就是因此,苏侯满门被灭之后,沈信美好容易出京去了一趟江南,就被人在西天目山砍断了手筋。被废了。
“至此,朝中能够领军的武将,就没了苏、沈。也就是,常驻京城,最容易被我父皇启用为天下兵马总管的人,只剩了肃国公一位。”
秦煐的目光在二皇子和周謇之间来回打转,顿了一会儿,才失笑出来:“可惜,你们万万没有料到。西北战事如你们所愿爆发之后,我父皇却将行军大总管之职交托给了曲好歌。而非已经跟你们结盟的肃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