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生气,搬这么重的书已是不易,外面天色渐晚,自己还要赶路,这个素未相识的人就算想要闲聊几句,也不必挑这么个时候吧。
“没长眼吗?没瞧见我这儿一大摞书?”暮雪平时不会这样说话,今天实在是心情不好,加上对方无礼,语气也不觉带了几分刻薄,“藏书阁里这里些书,没事多读读,学点道理再来和我说话吧。”
王阳关习惯了底下人对自己俯首帖耳,这会倒被她顶得愣了,三步两步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谁让你走了?”
暮雪最看不惯这种张扬跋扈的人,想也没想,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斥道:“让开!要不然拿书砸你了!”
王阳关竟被她气笑,正要开口,文渊阁掌事公公就进来了,拍着脑门懊恼道:“督公大人,奴才方才疏忽忘了,还方才还有个重华宫的宫女在这里,她没冲撞您吧?”
督……督公?
暮雪顿时由愤怒转为清醒,抬头与那人四目相对,见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那个权势滔天,堪比九千岁的督公!天啊,她刚才在干什么?
掌事公公看这两人的反应,就知道方才的担忧多半是成真了,赶紧朝王阳关跪下,赔罪不迭:“奴才失职,竟让这个没眼力见的宫女冲撞了您的大驾,万望督公恕罪啊!”
见身边的暮雪还抱着书傻傻地站着,骂道:“傻孩子怎么还愣着?还不快求督公饶了你?”
暮雪一激灵,屈膝跪下,把书放在一边,诚惶诚恐地道:“督公恕罪,奴才实在不知是你…您的尊驾,方才失心疯了,多有冒犯,求您大人有大量,别同奴才一般见识。”
她这一跪在地上,就瞧见他鞋面上还留有被她踩过的足印,连忙取出帕子来,替他擦拭。
不料他立刻把脚缩了回去,不冷不热地道:“刚才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这会儿没气焰了?”
暮雪心里满是后悔,不知自己这是惹是什么神佛菩萨,竟遇着这么个人物。
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回他:“奴才有眼无珠,求督公宽恕。”
王阳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还叫我多去读书,你自己倒是读过几本?”
暮雪不敢回嘴,只盼他讽刺够了就放了自己,可惜偏偏没这么容易的事,他接着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暮雪。”
王阳关本来想教训她一顿就算了,听见“暮雪”二字,霎时忆起那个花名册上的名字,目光一凝,命道:“你抬起头来。”
暮雪来不及犹豫,只得照做,不敢像刚才那样直勾勾地看他,只敢瞧着他衣裳上的隐暗的芰荷纹。
他这时才开始细细地打量她。
面容果然清丽无双,肤白如凝脂,唇红似丹朱。微黄的灯影下美人神韵,如梅花一般的浅淡疏影,透出一种难言的幽静。
远山般的黛眉此时微微蹙着,因为被陌生人盯看久了,难免会不自在。
好好在宫里活到二十五岁出去嫁人难道不好?为何非要卷入旋涡,滩这波浑水?
少见地,王阳关在心里暗生出一丝惋惜。
如若她不是太子眼线,该有多好。
暮雪还是没忍住,视线往他的眼睛那儿飘了飘,察觉到他那古怪的眼神时,肠子都要悔青了。
从前在尚衣局昏天黑地地做事,哪里见得到这样的大人物。她只怪自己在宫中一世小心,就放纵了自己这一次,偏偏就赶上这么个主儿。
“重华宫什么时候来了你这样没有礼数的宫女?”王阳关嗤笑,“福荣也太不会调教人了。”
暮雪本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心态,心想不如就跟个皮球似的任他踢好了,毕竟人家的身份摆在那,这口气总得让他出。
文渊阁的掌事公公见暮雪不答话,急得不行,拿手指头戳她脑袋:“你疯了不成?督公同你说话,怎么不回?上次有人对督公这般不敬,现在坟头草都三米多高了!”
暮雪打了个哆嗦,她年纪轻轻的,虽然过的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但也不想是这么个死法,伏地回道:“回督公的话,奴才以前在尚衣局当差,上个月底才去的重华宫,规矩还不曾学熟。”
说到这,瞄了一眼身旁的堆积的几本书,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二皇子殿下还等着奴才送书,天黑瞧不清路,奴才行路不便事小,误了殿下读书事大。您能让奴才先回去吗?”
王阳关冷笑:“误了就误了吧,反正你拿回去,那小子多半也不会看。”
暮雪很想反驳他,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周绍诚在读书之事上的确懒怠,要不是她细心发现,他怕是到现在也不知道,书架上还缺了这好几本必读的经学书目。
那双石青色的皂靴,绕着暮雪走了半圈。跫音空寂地回荡着,像是踩在她心上一样。
王阳关沉着声,对身后的小太监三宝道:“这个宫女毛手毛脚,礼数也不周全,不配在重华宫伺候二皇子,即日起,调到尚衣局去做事吧。”
阖宫里谁不知道他是圣上最为倚重的督公,令行如流,说一不二。众皇子平日里巴结他还来不及,二皇子就算想保她,也绝不敢为这点小事冒犯督公。
暮雪闻言浑身一震,见他要走,什么也顾不得了,拉住王阳关的衣裳下摆,疾声哀求:“督公饶了我吧!奴才什么罚都受得住,只求您别让奴才离开重华宫!”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眸子也好似山林间的清泉。王阳关横眉一扫,自有他的跟班三宝上前将她拽开。
随后身后三宝对她的斥责,恐吓,甚至踢打,他再视而不见,跨步出门没有回头。
暮雪看着王阳关越走越远的背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地求饶。
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外面一阵窸窣,传来御前李运喜公公的声音:“圣驾在此,谁在大吵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