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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2116年7月,特兰星tj市某医院内。
    陈广彪的康复几乎完成了,他像一个植物人一样经历了一个月的昏睡,现在,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守在病房里的妻儿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而守在各自岗位上的专家们也欢欣鼓舞,相互拥抱。
    这台手术,原计划,是秘密进行的,秘密进行自然有它的好处,安全。但也有它的坏处,导致外界,特别是公司高管,对手术的置疑。陈广彪,作为商会主席,他的生死,对于商会下属公司的股价,有着决定性的支撑作用,发布手术成功的消息,xchan商会的高管,也就是高级经理们则不会抛售手中的股票,不会导致股价下跌,否则,xchan商会股价可能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所以,手术成功的消息,要通过一个特殊的口径发布,不能不说,也不能什么都说出去。
    2116年7月的一天晚上,守在电视机前吃西瓜的观众朋友们,居然,也有一部分人,很小一部分人,关注到了,电视机屏幕左下角的角落里,一则非常非常不起眼的,小广告xchang商会会长陈广彪先生日前完成了大脑肿瘤切除手术,从昏迷中苏醒。
    (陈广彪?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对于陈广彪,一般人会有些肤浅的印象,不过,对于“大脑肿瘤切除手术”,一般人就不会清楚了。其具体是“油炸”还是“清蒸”,是“切除”还是“切换”,几十位专家中,也只有负责联络的核心团队,也就是受邀参力观摹手术的某些人,只有他们,才通晓其中的微妙之处,陈广彪的家人也不了解细节。
    堂堂xchan商会主席,出院仪式做得如此之低调,广告档低调到与街头小广告媲美。其中的微妙之处,也只有曹院长与伦理学家李绍伟博士通晓其中的奥妙。
    陈广彪出院之后的一个星期,整整一个星期,曹院长每晚都守在电脑面前,守在互联网络上,看看外界的反馈。同样守在互联网络上的,还有伦理学家李绍伟博士。
    他们必须盯住这件事对于“大脑肿瘤切除手术”这个新闻发布口径,他们得看看公众的反馈,这个发布口径,曹院长是满意的,因为这个口径就是他自己拍板定的,当然,伦理学家李绍伟博士也认为这样公布比较有伦理,闲暇的大众朋友们不会有什么质疑、愤怒和不满,不会触碰到他们敏感而脆弱的神经,这根神经,在特兰星人类历史上,已经紧绷了上千年。第一个触动这根神经的人,打破所有人在死神面前的终极平等,从此,踏入永生的,地狱。
    即使这种永生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大部分人会相信的。”李绍伟博士通过在线视频对曹院长说道,“这不仅是c国的文化,也是全世界的文化——大家为了保险起见,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唐惊涛博士甚至认为,这是宇宙熵增的基本规律决定的?”
    “能扯到宇宙熵增上去,也不容易啊。”曹院长打趣道,“您真的相信吗?”
    “我相信。”李绍伟回答道,“要不然,这个世界的事情,怎么总是越变越多,越变越复杂呢?”
    曹院长在内心默默的思考着,他知道,在理论上来讲,两个拥有相同记忆大脑,相同人格的大脑……不,还不能确定手术之后,人格也完全相同,因为,毕竟另一个人的大脑……陈广彪原来的大脑,旧的大脑,已经被处理掉了。
    “您说,”曹院长很突然的问李绍伟,“此时,如果旧的那颗大脑还存在,它会怎么想?”
    “院长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李绍伟笑道,“您该不会认为,在伦理层面之外,真的有人能存生吧?”
    “这可不一定哦,”曹院长说道,“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只要他信了,他就永生了。”
    ……
    终于出院了!
    2116年7月中旬,陈广彪出院回家之后,众人按照他好面子爱排场的惯例,说要摆酒庆祝,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陈广彪却说,不用了,“我想静一静”,陈广彪这样告诉家人,“我只是想静一静,别的什么都不要。”
    但是,仍有一位友人不辞辛劳,左一个电话,右一条短信,硬是要上门来道个喜,就是不让陈广彪“静一静”。
    这个人叫江利,男性,和陈广彪年龄相仿,是tj市商务局的一枚小小的主任,官是不大,不过,性情随和,作为一个政府与商界的接头人,他与陈广彪之间的面子关系倒也还混得不错。
    对于江利,陈广彪实在是不胜其烦,心想(算了算了,反正他也只是一个人来,况且,官大官小,好歹也地方政府的官员,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不想见,也还是得见一见,总得意思意思,打发打发)。2116年7月出院后第四天,一个星期五的晚上,特兰星tj城市某会所。按照事先约定的那样,陈广彪在私人会所摆了一个二人茶局,“单挑”这位“热情”的友人。
    “江兄,好久不见。”一番c国标准的虚伪而“真诚”的寒暄后,陈广彪和江利在茶几沙发之间坐了下来。
    说起这茶几,它外型虽然古色古香,富有文化气息,不过科技上却与“工业50”理念一脉相承,实现了高度自动化和智能化泡茶,洗茶,筛选,控温……只要在控制面板上简单的触摸选择,或者语音控制,各种口味的茗品就从茶几下面的流水线托升而出,据说,设计师的灵感来源于航空母舰的战斗机升降系统。
    而说到沙发,这沙发也是有按摹功能的智能机械,随着人坐下去,几只“触手”便从沙发后面伸出来,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一般人都知道它们只是帮人揉肩捶背的,没必要大惊小怪,然而,对于沙发上伸出的那些触手,江利有些不习惯,那些触手像是大章鱼的触手,让江利感到不安。
    陈广彪和江利二人启动了沙发的按摹功能,一边享受着按摹,一边品着茶。江利突然半开玩笑似的说道“科学,有时候,也会创造出一些怪胎。”
    (怪胎?)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陈广彪心里暗自不爽,其实,在考虑换脑之前,他曾无数次想起“怪胎”这个词,为了克服这个词给自己带来不适,在手术前,他尽量的使自己不去想“怪胎”这个词,因为一想到这个词,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弗兰肯斯坦的科学怪人,那个用大大小小的尸块缝合起来的,蓝色皮肤的怪人。
    这个科学怪人,他的大脑,又是从哪里来的?他的脑不是自己的,他也是怪胎吗?所以,我也是吗?这些问题总是让陈广彪胃酸翻腾。
    但是,现在江利又提起了“怪胎”二字。当然,陈广彪并未与江利说起过换脑的事情,他猜他应该不知道。
    陈广彪强颜欢笑,喝了一口茶,试图用茶水压一压翻腾的胃酸,没想到这口茶刚入口就喷了出来。
    “嗨,开个玩笑,”江利连忙道,“看把陈总给惊得……我的意思是说,这当代的科技,也是绝了,”江利品了一口茶,“什么稀其古怪的玩物都能做出来,没别的意思。”
    “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怪病。”陈广彪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故轻松的说道,他相信江利不了解手术的细节。
    江利为了表示对“陈总”的加倍关心,两人又聊了一会陈广彪的病情和康复。当然,聊天的内容并不涉及“手术”的秘密。很快,江利从陈广彪的病情,谈起了自己一个朋友的病情,然后,又从这个朋友的病情,谈起了很多人生病的病因环境污染。
    陈广彪早就料到江利此行是有目的的关心和道贺只不过是表面功夫,给政府拉赞助,做说客,才是他的本意。果然,不出五杯茶的功夫,江利就把话题扯到了“环境污染”和“治霾工程”。
    陈广彪没有忘记“治霾工程”是一项超级工程,历史悠久,过程曲折,起源于100多年前,c国高层很早就意识到了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启动了“治霾工程”,言明欲还青山绿水于人民。
    可惜,“治霾工程”与陈广彪的利益并不投机。
    作为一项带有公益性的事业,就算加上政府的补贴,其盈利能力也只是垃圾评级,就算陈广彪愿意,xchan商会和其它股东绝不会愿意把大把大把的钱,砸到一个公益项目中。
    xchan商会所有最赚钱的项目,都与雾霾有关,不仅是有关,而且关系非常紧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哪一天,雾霾真的被消除了,xchan商会所有最赚钱的项目将会全部破产。
    xchan商会所有最赚钱的项目之中,云顶公寓首当其冲。云顶公寓是房地产项目,房地产嘛,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赚钱的项目之一,特别是在人口密集的c国。
    云顶公寓,是高层住宅项目,其高度一般在200层以上,而雾霾一般都在200层楼(约600米高度)之下。住在200层以上的高层住宅,不仅可以享受蓝天白云,还可以俯视雾霾形成的云海,正如云顶公寓广告里说的那样,住在云顶公寓的人,都是帝王神仙。
    如果没有雾霾,云顶公寓将不复存,xchan商会利润将会直跌40,每年减少2000亿c元。
    如果没有雾霾,xchan商会的另一个项目,“虚拟幻境”也将不复存在,成为真正的幻境,幻觉,幻想,最终幻灭。
    “虚拟幻境”是为生活在雾霾中的人们,模拟出青山绿水和蓝天白云。生活在“虚拟幻境”中的人们,一回家,只要启动“虚拟幻境”,屋内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就会呈现出全息3d影象,让人们生活在虚拟的光影之中。
    与“云顶公寓”一样,“虚拟幻境”也为xchan商会带来了不菲的利润。
    除去“云顶公寓”和“虚拟幻境”,xchan商会还经营着“零雾霾公园”。“零雾霾公园”修建在巨大的穹罩内部,完全做到了零雾霾,如果“治霾工程”成功了,全国各地都是零雾霾了,那么,xchan商会的“零雾霾公园”,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治霾工程”成功了,xchan商会的“雾霾雷达”也将被时代淘汰。“雾霾雷达”长期占据着车载雷达和机载雷达的高端市场,给xchan商会带来了丰厚的利润,“雾霾雷达”功能非常强大,即使在能见度只有一米的重雾霾天气,也可以做到精确导航和自动驾驶。“雾霾雷达”强大的功能,源于xchan商会的自有卫星,自有卫星,一共有6颗,总的投入为1200亿c元左右。
    目前,xchan商会在“雾霾雷达”市场的投入成本还没有完全回收,如果“治霾工程”成功了,这将是xchan商会历史上亏损最严重的项目之一。
    当然,与雾霾和环境污染有关的基因和药品市场,xchan商会也有涉足。雾霾和环境污染带来了大量的变异人,变异人的血液中流淌关宝贵的突变基因……
    基因和药品市场的巨大潜力,早就使xchan商会垂涎三尺了,xchan商会对这个市场的野心,才刚刚开始,陈广彪和商会和董事们,怎么可能有兴趣去投资什么“治霾工程”?
    (江兄,你不知道,我们恨不得“治霾工程”今天,立刻,马上就破产!)陈广彪暗自笑道,但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但是,就在不久前,陈广彪确实口头答应过江利向“治霾工程”进行一些投资,进行一些赞助。当时,陈广彪已经得知自己患癌,也是感于人生短暂,感于环境污染的可恶,一时激愤,才电话里答应了赞助“治霾工程”。
    “我想起来了,江兄……”陈广彪对江利说道。
    “这就对了嘛,陈总。”江利欣慰的品了一口茶,同时,拍了拍陈广彪的肩膀,”老弟,你就是贵人多忘事,我还不了解你?”。
    “但是。”陈广彪又说道。
    当江利听到陈广彪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端到自己嘴边的茶杯停住了。
    “董事会并没有通过。”陈广彪继续解释道,他没有看江利,江利也没有看他,双方都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两人沉默了一阵。沉默时,江利脸上仍在微笑,但陈广彪用余光也能看出来,他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江兄,请你不要见怪,”陈广彪安慰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以我们两人的关系,我觉得没有必要绕弯子。”
    江利看了陈广彪一眼“陈总,堂堂商会主席,应该是一言九鼎才对啊,怎么还要听小董事们的意见呢?不应该啊。”
    面对江利的发难,陈广彪也没有生气,他一边叹气一边摆了摆手,“江兄有所不知,我这个商会主席,比不得你们政府机关里的书记和主席……不过,江兄你不要担心,”陈广彪拍了拍胸脯,“我陈某人是不会让你回上级那里交不了差的。”
    “说来听听。”江利说道,再次拿起茶杯,品了一口茶。
    “小弟手下有一处厂区,在泰兰国,正在拍卖,如果江兄不嫌弃,我就低价转让给政府,反正正府也要在泰兰国建厂,搞那些‘治霾工程’的合作项目,我的这块地皮,就便宜卖了,你看怎么样?”
    (转让?意思是,我们还得花钱买喽?)江利看着陈广彪,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满意“陈总啊,老弟啊,你一个大老板,怎么,做了一台手术下来,就变得这样小气了。”
    陈广彪一听,哟江老爷还不高兴了,于是赶紧赔了个笑脸,他思量了片刻(叉xqo的,反正这个厂区停工很久了,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出去,既然半卖半送你小子都觉得贵,那就直接送你算了)。
    “免费奉上!怎么样?我陈某人够大气了吧。江兄。”
    江利想了想(这厂区,不论大小,多少也算是个政绩成果,拿回去交差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而且,厂区里的钢铁材料嘛,拿去卖了,肯定可以拿到几十万。)所以,“赞助”到了手,江利在除霾工程这个问题上就此打住了。
    不过,江利并没有打算见好就收,就此告辞。两人饮了一阵茶,不知不觉中,话题又来到了“移民”二字上。
    目前c国的严重污染,人人都想移民。不过,陈广彪和江利都一直没有移民。
    对于陈广彪来说,作为xchan商会的会长,商会在c国国内有很多事务,还需要他本人去活络,生病之前,他每周有一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航班上度过的。陈广彪一直担心把这些商会的核心事务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会有风险,同时,为了稳住商会会长的地位,他也不得不作出一些牺牲,留在c国国内亲自打理这些事务。
    而对于江利嘛,陈广彪知道这小子一直在存钱,盘算着攒够了出国的门槛费就辞职不干了。结果,天不随人愿,由于供不应求,这移民的门槛费眼看着一天天的往上涨,比c国的房价还涨得快,江利的如意算盘,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正在渐渐成为泡影。
    但是,还好,有陈广彪在,陈广彪一直派人在帮江利忙活移民a国的名额,半年之后,就要办下来了。
    当然,江利也帮过陈广彪不少忙,给陈广彪介绍了不少可靠的关系。两人算是政商界的“相互帮助”,不存在什么勾当不勾当的,助人为乐嘛。
    “听说今年a国打死了7000多名偷渡者。”江利突然说道,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无奈。
    陈广彪有些吃惊“江兄,偷渡应该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吧——我这边不是已经在帮你忙活移民的事情了吗,你也没有这么急吧……”
    就在这时,陈广彪注意到,江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意。(难道……)那眼神中的悲意,让陈广彪吃了一惊,他莫名的觉得这一丝悲意,似曾相识。就在几个月前,他看到过这样的眼神——那个眼神出现在镜子里,是陈广彪自己的眼神。那是他生病之后,第一次鼓起勇气,端祥镜子里那个自己。第一眼,他就看到了自己的那个眼神。
    “江兄,你……(病了?)”陈广彪关切的看着江利,有话想说,但是却说不出口。就在这时,江利眼中的悲意变得更加沉重了。
    ……
    不久,江利起身告辞。送江利离开之后,陈广彪回到了私人会所的休息室,想要小小的睡上一会儿,突然,一阵头痛袭来,陈广彪险些没有摔倒在地……陈广彪很紧觉——这不是普通的头痛——在出院时,主治医师张卫宁叮嘱过,出现头痛,要立即打电话通知张卫宁本人。
    就在陈广彪拨通张卫宁的电话之前,他突然又感觉到一阵头痛,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随后,陈广彪眼一黑,头一沉,倒在了地上。
    迷糊中,一段记忆开始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这段记忆……并不是陈广彪的记忆。
    “孩子,我的孩子……”陈广彪嘴里喃喃的念着,半昏迷的状态下,陈广彪进入了这段记忆。
    他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看到了自己的双手,看到了玻璃门反射出的自己的镜像,但是,那个镜像里的人并不是自己,玻璃门反射出的那个镜像从头到脚都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一个农民装扮的人,衣着土气,满脸皱纹,脸色焦黄。
    自己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管自己叫“孩子他爹”。
    自己与那个女人,把一个孩子偷偷放在了医院的门口,襁褓中,那孩子却在朝着他微笑,笑得那么天真可爱……
    (我怎么穿着这么土里土气的衣服?)
    (我和这个女人坐车,从家乡农村来到这个城市,就是为了,把这孩子扔在这里?)
    (不要把孩子扔下,这孩子这么可爱,难道,是因为那孩子的脸……)
    (为什么,孩子的脸看起来有些畸形,有些不对称……)
    (他是……变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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