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没了漂亮娃娃的路西恩只能孤独寂寞地裹紧自己的小毯子,对着惨淡的领地数据勉强振作。
今天应该算是他这个领主正式上任的第三天,除去信使送来一波不痛不痒的祝贺问候外,维尔维德的新一天风平浪静。
一个新上任的领主可不应该这么清闲。
路西恩叫来了忙碌的管家先生。
劳伦斯可比他忙得多,大批路西恩从帝都带来的金钱物资需要他归置入库,侍从女仆奴隶怎么安排也要他来操心,同时还得小心处理自己跟安娜威廉姆等路西恩嫡系的关系,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劳伦斯走进房间时毫无戒心,谁让暖炉前的领主老爷没有半点攻击性,被女仆送上的甜点心哄得半眯起眼,像只可以随意rua毛的奶猫。
这些点心用了罗勒斯蜜调味,吃起来会有特殊的花香味。劳伦斯用点心打开话题,罗勒斯蜜比普通蜂蜜更甜一些,稍稍加热就会变成漂亮的金色。
啊,我以前在宴会上吃过。路西恩兴致勃勃地接话,是叫甜蜜的黄金对吧?
劳伦斯点头,又补充道:不过甜金通常特指一种由叫做雪格蜂的蜂形魔兽酿造出的蜜。雪格蜂栖息在穆恩山脉深处,攻击性很强又非常护巢,采集的失败率很高,所以价格才会涨到差不多同等重量的黄金。前一任执政官把这种蜜作为贡品献给过帝都,您吃过的应该就是那一批。
不过普通的罗勒斯蜜就会便宜很多,年景好的时候即使是农民也能买一点做祭祀。
当然,劳伦斯对着路西恩眨眨眼,颇为自豪道,您的庄园出产整个北行省最好的罗勒斯蜜,您可以尝尝看,味道绝对不会输给甜金。
路西恩正拿着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咬,饼干酥松入口即化,厚重的奶味和甜味在舌尖流淌,又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萦绕,回味悠长。
好吃。
路西恩评价道,脸颊在温暖的室内暖起一点血色,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地追问道:那我们一年能产多少蜜?庄园里有多少人生产?税是怎么计算的?还会往外卖吗?
劳伦斯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堵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道:您吃的这种蜜品质最好,一年只能产二十斤不到,一般不对外售卖。
而市面上流通的【罗勒斯庄园生产】的蜜是村里农民的出产,养蜂的成本由蜂农自己负担,我们允许他们的蜂在庄园的花田采蜜,收取四成出产作为花蜜税,再用庄园的名义卖出去那样价格能抬高两成左右。
或者蜂农也可以多支付一笔费用,把蜜放在我们这里一起出售,赚得会少一点,但不会滞销。
这样啊路西恩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劳伦斯,像个还停留在十万个为什么阶段的好奇宝宝,那农民会附近村子里种粮食吗?是村子里的自耕田?
我尊贵的老爷。劳伦斯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维尔维德可没有给农民的闲田。
见路西恩似乎还酝酿着许许多多的问题要问,劳伦斯果断先发制人,您若是不嫌在下啰嗦维尔维德的一些情况,在下可以给您稍作叙述。
收到卢瑟斯殿下的指示前就开始为应付新主人做准备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劳伦斯隐隐预感如果这次表现得好,他不仅能保住工作,还极有可能得到这位年轻公爵的青睐。
你说说看?路西恩仿佛正在兴头上,身体不自觉向后靠了靠劳伦斯这才注意到公爵从他进来一直坐得笔直。
同样坐在休息室里软得快陷进去的靠椅里,他非常清楚那样正襟危坐会有多累。
劳伦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路西恩身边,年轻的公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仰着头看他,厚实洁白的绒毯把他裹得像只需要照顾的幼崽,睫毛颤动着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对外人毫无戒心。
失礼了。劳伦斯轻声道,屈膝半跪拿起靠椅旁的软枕,塞在了路西恩腰后。
他或许是有些多管闲事了。劳伦斯又忍不住这么想,公爵因为被他戳穿了坐得腰酸的事实恼得耳朵烧红,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是踢吧?
劳伦斯明智地不去深究这一脚过于没有力道,公爵老爷那双毛绒绒的软鞋更是减弱杀伤力的绝佳缓冲,等他感觉到时只有不疼不痒,有点像被奶猫肉垫踩了一套猫猫拳。
自然了,诸如以上脑内活动劳伦斯没有表现出半分端倪,表面上他顺着这一脚往后踉跄的演技浑然天成,要不是路西恩知道自己有多少力气,大概真以为自己身体好到能踢动成年男人了。
算了,饶你一次。路西恩靠在软枕上,放弃拗造型似的又拽了个软枕抱进怀里,也没说让劳伦斯站起来,你接着说。
他没让劳伦斯站起来,但也睁只眼闭只眼地没管劳伦斯偷偷调整了个跪着不那么累的姿势。
既然刚刚提到了农田,劳伦斯说道,那在下就从农田继续吧。
正如刚刚所说,维尔维德没有自耕田,所有的田地都属于庄园,农民只能租种庄园主的田地。虽然也会有人自己开垦荒地,但您知道的,没有开垦许可的土地出产全部属于帝国,被发现了还要交额外的罚款。
所以维尔维德的农民并不多,负责耕种的更多是庄园里的农奴劳伦斯顿了顿,看了眼幼崽般不谙世事的公爵,又道,田地的租税比粮税更高,农民交不起的时候,就只能把自己或者家人卖给庄园主抵债。
庄园收税不同于国家或者教会征税,欠了国家的税最多没收家产,而要是欠了庄园主的税,沦为奴隶家破人亡都是常有的事。
罗勒斯庄园的四成花蜜税属于庄园农牧税的平均偏低价位,诺伯子爵他们的庄园甚至有时会征收到七成税。
不过等到农牧官统计上报的时候,七成税就变成了十税三或十税四,中间差额的部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了数据记录里。
要不然维尔维德这块地方,怎么能穷到在整个帝国都独树一帜呢。
劳伦斯说得婉转,又暗示得颇为直白,路西恩瞬间领会了他的话中有话,所以说,年轻的公爵笑道,我的领地里都是些有钱的老爷们?
是的。劳伦斯回答,那可都是些有钱又好心的老爷。
一个赛一个的肉厚髓肥,可榨出不知道多少油水。
第15章
聊完了坐拥大片田地的庄园主们,下一个话题自然而然就到了跟诺伯子爵水火不容的安达西大法师,以及他所领导的冒险者工会。
劳伦斯:虽然安达西法师也是法师工会的会长,但维尔维德的法师实在是不怎么拿得出手。优秀的法师有天赋更要有钱才能堆出来,维尔维德这样偏僻贫穷的土壤里,很难长出茁壮的法师苗子。
但冒险者就不一样了,背靠着穆恩山脉这样的天然掘金场,维尔维德冒险者工会每年的纳税额甚至能占据维尔维德总收入的一半以上。
而且我们这边的雇佣兵工会也一直由冒险者工会兼管,劳伦斯说,毕竟维尔维德够资格的雇佣兵都是霍尔嘛。
这个世界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的的确确有着此类偏见,并且在上层中尤其严重,一个出身异族的工会长反而会使得此处的雇佣兵工会遭遇更多困扰麻烦。
任务委托可能会减少,领主可能会抽取更高的佣兵税,更要命的在于领主豁免权可能会因此被限制甚至收回。一般来说,考虑到雇佣兵和冒险者的工作不少都踩在法律边缘,领主会给予雇佣兵和冒险者一定的特殊许可,允许他们在工作时便宜行事,就是所谓的领主豁免权了。
当然,仅限于工作。
所以执行任务或者外出探险前,冒险者和雇佣兵必须要在对应的工会登记,获得附加领主豁免权的工作证明,才能保证自己的工作不会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外人不愿意霍尔佣兵上位,霍尔佣兵也早就把这一套看得透透的,索性从一开始就不掺和这摊子事,默认维尔维德的雇佣兵工会也归安达西大法师管,以安达西大法师的性格,他们拿不到好处但也不会有坏处。
从劳伦斯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冒险者工会会选择安达西大法师担任维尔维德的冒险者工会会长,或许正是看中了他的平民出身和刚硬性格,实力也足够镇场子,能保证穆恩山脉这个掘金场现有的稳定局面。
至于会跟诺伯子爵顶上那是预料外的事情,好在不管矛盾再怎么激烈,安达西大法师都是正面跟诺伯子爵对刚,没有仗着自己的实力背地里下什么黑手。
诺伯子爵可就是个低阶武者,真打起来还不够安达西大法师一只手削的。
啊似乎是位很厉害的法术先生呢。路西恩把下巴靠在抱枕上,语气里充满了少年人对强者的憧憬。
是的,安达西大法师非常强大。劳伦斯完全能理解少年此刻闪闪发亮的眼神,他曾经是帝国最优秀的冒险者,击败过狮鹫,斩下过水龙蛇的头颅,那颗脑袋现在还放在冒险者工会的大厅。
而且他还是法师工会的常议员,对雷火系魔法的研究非常精深,听说如果不是被邀请成为工会会长,他会被邀请成为芬里维德尔学院的魔法教授。
芬里威德尔是皇室的姓氏,芬里威德尔学院顾名思义是皇室赞助成立的学院,在魔法研究方面尤其出名。
路西恩的眼睛更亮,期待地问道:我可以见见他吗?
劳伦斯失笑,哄孩子般说道:您不必着急,他会来拜访您的。
不论如何,作为冒险者工会会长的安达西大法师必然要亲自来拜见路西恩这个新任领主,让路西恩在领主豁免权文书上敲下维尔维德领主的家徽。
对,就是路西恩队伍里处处可见的狮鹫与白玫瑰的徽记,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维尔维德家族的家徽雏形。
鉴于这个徽记是路西恩便宜父亲亲自给他选的,其中狮鹫是皇室的象征,路西恩第一次看到时合理怀疑了白玫瑰是否代表了便宜父亲爱过的那位。
啧,希望不是。
不然实在浪漫得叫人恶心。
但路西恩是真的、真的对安达西大法师非常感兴趣。
不仅他感兴趣,他脑袋里的熊孩子更是对新鲜玩具充满了好奇心。
于是路西恩抓着劳伦斯多了解了一番这位法师先生,知道了那位法师先生出身北行省一个偏僻村子的铁匠家庭,靠着当地领主的赞助才磕磕绊绊走上法师的道路。
他还知道了安达西大法师曾经穷困潦倒,一个优秀的法师都是无数金钱堆出来的,安达西大法师做冒险者的赫赫战功,皆是为了赚足钱财供给自己练习魔法的资源。
没什么家底的天赋者往往如此,不想为了资源成为附庸从此仰人鼻息的话,成为冒险者或雇佣兵是他们获取资源最快最正当的途径。
当然不管是武者还是法师,修炼的庞大需求需要他们拼了命地完成任务深入险境才能勉强支应,如果像安达西大法师那样还额外有个研究魔法的烧钱爱好,现实会压榨出他全部可能的潜力。
这些都是这个世界未来强者的生力军,甚至很多贵族出身的天赋者也会给自己注册个冒险者的身份,刻意把自己逼迫到更加窘迫艰难的境地,以求在实战中磨砺自己。
有人倒在了中途。
也有人看到了曙光。
再强调一遍,安达西是一位法师。
一位强大的,完全可以称之为为天才的法师。
一个在路西恩原本的世界,被定义为不存在白日做梦的法师。
路西恩恍惚能听见熊孩子趴在耳边对他絮絮耳语,诱惑力之强仅次于他第一次见到伊西。
有哪个男孩子没梦想过勇者斗恶龙,水管工救公主,再怎么不受管教的小朋友,苏醒时也期待了一下自己能吹个豪火球术。
可惜现实总是无比骨感。
在被确认了没有任何天赋后,路西恩能接触到最近的法师就是便宜大哥,其次是威廉姆手底下的护卫这两者的身份优先级都要高于新鲜玩具,叫熊孩子只能蔫哒哒地咬着手指流口水。
但是没有见过的大法师先生就不一样了,即将自己送上门的新鲜玩具,唤起了小朋友记得牢牢的伤心往事。
新鲜玩具要怎么玩?
熊孩子才不会抱着洋娃娃玩过家家。
他只想拆掉手脚,打开肚腹,看看每一根血管如何与心脏相连,看看那被判定他绝对不可能拥有的魔法,究竟以何种形式流淌在滚烫的血液里。
不。
不。
这样不对。
路西恩一把薅住了脑袋里蔓延扎根的疯狂念头,不听话的熊孩子该打还是得打,上辈子怎么翻得船他铭记于心。
对一个大法师级别的强者心怀恶意危险性过高,哪怕这事拼死一搏不是没有完成的可能性,他也没有任何理由付出莫大代价去满足脑袋里的无理取闹。
所以大棒举起让熊孩子闭嘴就好。
路西恩依旧裹着他的厚毯子,迎接被邀请来罗勒斯庄园做客的伊莱诺主祭。
他正病着,对熊孩子动手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熊孩子闭嘴了他也因为见鬼的思虑过度开始生病,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的七晕八素,倒是正好有现成理由去请教会的主祭上门祈祷。
他这个领主抵达维尔维德的第一个周,终于请来了第一个客人。
伊莱诺主祭用温热的油膏擦拭路西恩的手背和额头,为他颂唱祈祷健康的祷词,柔和的白光在他指尖亮起,轻轻拂在路西恩烧红的脸颊。
愿光明护佑您。他说道,身披纯白的祭袍,表情慈和眼神悲悯,叫人不自觉想要依赖倾诉,以换取一丝慰藉。
年轻的公爵似乎也对这伟光正的一套毫无抵抗力,不自觉拽着伊莱诺主祭的衣袖,眼神朦胧宛如迷途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