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愤不平,想说对方嫌贫爱富,现在看到彭家家道中落,就想言而无信。不顾当初曾在父亲和双方的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会让他们尽快完婚。如今却惘顾两家多年的情义,无视道德廉耻,于彭家落难之际就选择退亲。
但汪父明显不愿听到这些指责、难听的话,彭正平话刚出口,汪父一挥手,就让家丁架着彭正平,拖到了汪家的大门外。
彭正平怒愤交加、气鼓鼓的离开了汪家,嘴角里不断的诅咒着汪家老少。甚至汪家那早已化为黄土的先人也没有放过,被咒骂的死去活来。
但骂着骂着,彭正平就泪眼朦胧,他常得舍不下青梅竹马的汪见欢!
舍不得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狡黠中透着可爱。那银铃般的笑音就如阴魂不散的魔鬼一般盘踞在彭正平的脑海、心灵中挥之不去。怎么赶也赶不走!
彭正平心里想着昔日与汪见欢相处的欢愉时光,越想心中越是不舍。心头越是难过!
停了嘴边的辱骂,就想到彭家如今家道中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东山再起,退亲以后怕是再也难见到对方一面了。
想到这些,彭正平就脸色苍白,带着满怀的不甘和悲哀,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在行人满是诧异的眼光中跌跌撞撞的出了东门往渡口而去。
春日里的江风虽说比冬天要暖和些,但依旧有些寒冷。冰冰的吹在脸上,让彭正平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城。转眼四处瞧看,就发现自己到了万佛寺的坡下。
万佛寺坐落在安庆府城东南方向,离安庆城的东门枞阳门不足二里地。临江而建,座落在江边的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上。望着坡上殿堂巍峨的万佛寺,它是如此的熟悉,梦里不知见几回!
汪家地处安庆城东,与万佛寺接近。彭正平和汪见欢两人要是外出游玩,总是喜欢选择在这里。不仅仅是这里景色怡人,与汪家毗邻,汪见欢出入更方便些。更多的是因为自彭家受灾,搬到杨桥后,彭正平要是来安庆城,总是要经万佛寺的坡下路过。
两人哪怕是不曾相约,汪见欢总能在这里看到彭正平身影。而彭正平也总是能在无意间于万佛寺巧遇汪见欢。
虽说是巧遇,但遇上的次数多了,两人心里也知晓这是对方特意前来万佛寺等候对方。只是彼此心照而不宣。而每次离别之际,汪见欢总是会攀上寺院旁边的万佛塔榙顶,目送着彭正平渡江离去。直至不见他的身影!
正是因为如此,彭正平和汪见欢两人不顾战乱之后,万佛寺里再也没有僧人,平日里更是连人影也看不到几个。还是一如往常的选择这里作为两人相会的地点。
哪怕是万佛寺前后,不知何时开始,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些不知名的金塔。破坏了万佛寺的祥和,显得有些阴森。
万佛寺所处的坡上种着不少树木。其中最多的是樟树,而最大的一棵还是樟树。年岁久远!那樟树就在万佛寺寺后,树高百尺、遮荫蔽日。
这棵香樟树在安庆府乡民的眼中,更是一棵圣树。不管是新婚夫妇祈福,还是寡妇再嫁。都喜欢来到这里脱灾祈福。而新婚祈福还好些,倘若是寡妇意欲再次嫁人,更是要只穿着贴身衣裳抱着樟树一起入眠。而且需要连续睡七七四十九个夜晚。
鉴于这种风俗,安庆民众曾笑言要是相中哪家守寡的娘子会不会同意改嫁,都不用请媒人上门相问,只要夜里偷偷来万佛寺寺后瞧看一眼就好。
当然这只是一个笑话,不能当真。安庆府民风淳朴,不要说晚间,就是白天,不论男女老少都尽量避开去到万佛寺寺后,免得被他人误会。
而就在数日前,彭正平和汪见欢就曾在这里相会,而汪见欢却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让彭正平守在路口偷偷进去看过一回。不过汪见欢也没有说那里有不什么不同或奇异之处,在这之后,她才在塔顶上送别了彭正平。
望着嵌空玲珑、庄重华美的万佛塔就矗立在眼前,而伊人却是已然不再属于自己。彭正平心中感概,酸涩无比。黯然之下踏上了过江的渡船。
江面并没有多宽,不到两三刻钟就到了对岸。渡船的客人嘴里不断的嚷嚷着,纷纷挑起自己的箩筐,或挎着包袱下船。
“靠岸了……”
“前面的人快点下船,不要挡着我们后面的人!”
“麻烦大家让一让,我挑着重担,看不到前后,怕是不小心撞到大家就不美了哈。”
乡邻们不断的大呼小叫,把心思落魄的彭正平惊醒,这才晓得是渡船已经到了对岸。
见船已到岸,彭正平出于习惯,潜意识的举目远眺,眺望着江对面坡地上。
出乎意料的发现江对面的万佛塔塔顶并没有那抹红色的身影。正觉得诧异之际,彭正平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被汪家退亲。今天根本就没有见到汪见欢,而她更不会站在万佛塔上送别。
“小相公,别看了。天都黑了,早些回家才是!”
“就是,小相公,天都黑成这样了,就算汪家小娘子站在塔尖上送你,你也看不到对岸了!”
“是啊,回家洗洗早早睡下。说不得在梦里还能更早看到她呢!”
……
船上基本都是周近的乡邻,见彭正平转身看着对岸,哪还不晓得他是在做什么。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娘子,亦或者是猥琐的大叔,都纷纷出言打趣彭正平。
听到众乡邻出言打趣自己,彭正平并没有开口接话。看着渡船上的绝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下船,只有三两个人时,就往船舷上靠了靠,好让开些空间更方便他们下船后就再次举目望向对岸。
天色将黑之际的江面上一片朦胧,透过江面,除了安庆城的点点灯火依稀可见之外,再也看不到其它。
想着昔日离别时汪见欢总是依依不舍的站在塔顶上目送着自己离去,以及这举动引起的双方习惯和默契。彭正平心里满是酸涩。
看着对岸挺拔秀丽,气势雄伟的万佛塔,彭正平摇着头苦笑一番,长叹一气,喃喃的自嘲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是啊,再也不会有了。此番退亲之后,那爱身穿红裙的伊人再也不会前来相送。
满怀心事的彭正平如被人抽去了脊椎骨一般,勾拉着脑袋低头看着船下的江水不断的涨落,惆怅不已。
“小相公,你没事吧?”
“可是身体不舒服,需要老汉送你回去吗?”
渡船上驾渡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汉,与彭正平彼此相熟。那老汉见彭正平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他是生了病,连忙近前问候。
“谢谢船家!”
彭正平摇了摇头回应驾船老汉,道:“我没有生病,只是心里有些事。所以想在这里吹吹风。”
“哦,如此就好。”
“小相公就在这看会吧,不要耽搁太久,免的府上的老娘子挂念!”
“老汉我就先回去了。小相公小心些,不要站的太靠边。”
“嗯,谢谢船家。我会注意的。”
老汉见彭正平没事,就放下心来,叮嘱数句之后就离了船只就往家里行去。老汉的渡船不大。也就只能装载着十来八个人来往于大江两岸。以此养家糊口。船没有船篷,不能住人,所以老汉一般就把船停在渡口,晚上就回到附近的家里过夜。
如此所为一是附近都是乡亲邻里,乡民们不会去偷他那条不太值钱的旧船。二是怕夜里有人急着渡江办事。急切间寻不到船家时可以自己驾着船只到大江对面去。图个省便!
江水裹着浪花不断的涨落,传来阵阵涛声。晚风悠悠的吹来,吹的鬓角的发丝不断的撩拨着脸颊。衣角和袖袂飘舞在身前。望着远边昏暗的渔火和城下依稀的灯光,彭正平心里一片宁静。
他回想着与汪见欢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小到大所有的种种。她的顽皮、开朗,还有她的小性子;他想起了她那有如星晨般明亮的眼睛,以及对自己的各种好;想起了她捉弄自己时捉狭的笑容,以及他们相处时的欢愉和快乐。还有那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就在身边,不绝于耳!
直到此时此刻,彭正平这才发现自己心里是如此的不舍,而汪见欢对自己又是多么的重要。正是有了欢欢和她那银铃般的笑声的陪伴,我才能渡过这艰难、苦难的岁月。而没有你的日子里,那将会是何等的无趣和黑暗。没有你,我的人生将是多么的单调、寂寞,暗无天日。
欢欢,我不能没有你!彭正平越想越是感到伤心,越想越悲哀。他不敢想象以后没有汪见欢的日子里,自己将如何度过。
彭正平心如死灰,他不愿去想这些,更不敢去想。嘴里不断的呢喃着什么。
绝望的彭正平高声呼喊着汪见欢的名字,闭上双眼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滚滚的江水之中。
“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