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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千户也是见惯生死之人,但见惯生死不代表看破生死,起码他被踢飞前那惊恐的狰狞表情,就足够说明了这个问题。
    东厂的鹰犬,哪一个手上没有几条无辜人命?哪一个不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一边等待着报应,一边却又继续造孽?
    熊周对这些人没有任何的好感,但并不代表着他可以随便杀死这些锦衣卫,他没有权力审判这些人的罪孽,更没有权力结束这些人罪恶的一生。
    千户死死捂住肩头的剑洞,鲜血还是止不住狂飙,他有力气,但再也没有勇气捡起地上的刀,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余那名锦衣卫被熊周一剑所伤,而后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玉螺掀开车帘,看着熊周略显单薄的后背,不由心中感叹,印象之中的那个执拗而愁苦的小弟弟,终究被这座江湖,染上了沧桑。
    她幽幽轻叹,望着熊周的背影,就好像想要用温暖的目光,扫去他肩头薄薄的秋霜,就这么一直看着这个背影,直到旭日从马车屁股后面升起来,他们在不断的西行。
    越往西,山也就越多,更有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天府之国正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如此走到大半夜,人累马也乏,他们只有停下来歇息修整,他们远离官道,在僻静的山间停留,玉螺长年行走于山林,自然懂得如何料理生活,不多时就架起了火堆,从马车之中取出一罐子调料,烧烤着熊周寻来的山雉和肥美的野鲤。
    熊周站在溪流边的圆润青石上,直视着缓缓东升的朝阳,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心神沉浸下来,每个毛孔似乎都在呼吸,夹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几乎让他融入到整座山林之中,他没有拔剑,而是直面朝阳,遥遥一指。
    只是这么一指,熊周心头却涌出一股满满当当的豪气,就好像自己连接着大地,林间的尖峰就是他的剑,高大的树木就是他的剑,所有比地面高的东西,都是他刺向太阳的剑!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剑真的能够破开白云与青天,碰触到天顶的大日!
    “这难道就是老头子常说的剑意么…”
    熊周收回手指,口中喃喃道,或许他的剑意没办法真的将青天捅个窟窿,但绝对能将这座江湖搅得天翻地覆。
    他微微闭目,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任由心灵跟随着剑意的指引,一遍又一遍的缓缓指向太阳。
    玉螺一边烧烤食物,一边看着熊周,她以前最喜欢看他练剑,笨拙又倔强,没日没夜的举着那柄大剑,而后换成重剑,再换成佩剑,最后细剑换成木剑,最终不再需要用剑。
    她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像他手中的剑一般,练着练着就什么都没有了,所有得到的,都只能存在心里。
    所以当熊周让她离开,独自一人带着重伤的逍遥子四处逃亡之时,她很不情愿,她希望能够照顾重伤的逍遥子,但熊周最终还是把她给骂走了。
    这个弟弟从来没有骂过她,唯一的一次骂她,却是让她离开,于是,她真的离开了。
    不过现在好了,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日子,她做饭,他练剑,只是那个帅气却又被叫成老头儿的逍遥子,已经不在了。
    玉螺在看着熊周,袁红侠也在看着熊周。
    她并不想再看这个男人一眼,因为这个男人把自己的身子都给看光了,每次看着熊周,她就会想起熊周的眼神,他看自己身体时候的眼神。
    如果熊周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男人的那种渴求,她或许就不会这么在意,可熊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地图上,对袁红侠完美的肉身没有任何的邪念,这让袁红侠感受到了羞辱。
    她是个霸道的女人,熊周撕开她的衣服之时,她感受到的不是羞辱,而是愤怒,当熊周只顾看地图,对她的身体没有任何想法的时候,她才感受到了羞辱。
    这是她最后的傲慢。
    可现在,她看着熊周,却不敢再傲慢,她想要看清楚这个男人剑术的奥秘,想要杀死他,就必先了解他。
    然而这个男人的修炼是如此的随意,却又如此的强大。
    他的手中没有剑,但袁红侠却觉得他身上藏着无数柄杀人的剑!
    他身高不过七尺,但袁红侠却感觉他比这座山林之中任何的东西,都要高大!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受,她无法理解的感受。
    直到日上三竿,熊周才停下了练剑,因为食物已经烤好,用鲜嫩的荷叶盛着,上面撒香草,红红绿绿的酸果珠子点缀着,香气弥散开来,勾得舌底不断生津。
    袁红侠既然发誓一定要杀熊周,也就断了绝食的念头,熊周也放开了她的双手,任由她撕扯金黄焦嫩的烤鸡。
    三只山雉和两条大鱼,不多时就只剩下骨头渣子,三人也是美美的饱餐了一顿,重新振作起精神,将东西都收拾到马车上,准备再次出发。
    然而这个时候,袁红侠却悄声对玉螺娘扭捏支吾道:“我…我想洗个澡…”
    玉螺不由眉头皱了起来,虽说这里是荒山野林,但青天白日的,在溪流洗浴,未免有些太过豪放,而且熊周又在场,如果熊周回避,以玉螺娘的武力,却又看守不住这红娘子。
    可玉螺一番察言观色,袁红侠脸色泛白,手脚冰凉,眉宇阴暗,肌肤紧绷,应该处于比较特殊的几天,如果不清洗一番,确实不好受,而且以后还要在一个车厢里相处,气味也…
    她不得不跟熊周私底下商量,虽说她年纪比熊周大,但如今也是二十五六,说起这种女儿家的私密事情,自然也就有些难以启齿。
    熊周又不蠢笨,很快也就明白事情原由,皱着眉头走到袁红侠的前面,解开了她脚上的绳索。
    “走。”
    熊周吐出一个字来,也不怕袁红侠耍什么花招,径直走到溪流边,指了指自己练剑那处青石,朝袁红侠说:“青石后面。”
    袁红侠下意识的拢了拢胸前的衣裳,脚步迟疑,似乎在担心熊周会偷看,但想起熊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这种怀疑顿时变得没有了意义。
    溪水清凉,玉螺娘比袁红侠稍微玲珑结实一些,她的衣服穿在袁红侠身上就显得比较贴身,此时她袁红侠将身上衣物一件一件放在青石上面,而后传来轻轻的水声。
    玉螺娘轻叹了一声,转回马车,取来一套干净的衣服,将青石上的脏衣服都收了起来。
    不多时,袁红侠的半截带着水珠的雪白玉臂露了出来,将干净衣服都穿上,赤脚从青石后面走了出来。
    玉螺娘看到出浴的袁红侠,也是为之惊艳,但熊周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而后转身到青石后面,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记号之类的东西,这才放心的上了马车,继续西行之旅。
    熊周坐在车辕之上,看着远方的群山,思绪却飞回到了九道山庄混战的那个夜晚,那个自己发誓一定要亲手杀死的男人,那个最终把自己毒死的男人,他的家乡,就在山的那一边。
    熊周摸出一颗石头坠子,心里想着,那个男人的姐姐,也是在山的那一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着这颗石头坠子,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坚守这个诺言。
    或许这座江湖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不知停歇的纷争和假仁假义,豪迈不羁与义薄云天的背后,只有尔虞我诈和强取豪夺,已经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温情。
    也或许真是这样,熊周才会不计较仇怨,去珍惜每一份难得闪耀的美好,哪怕唐锲再如何可恨,却与他的姐姐无关,熊周自认为不能因为对唐锲的仇恨,而毁去了一个姐姐对弟弟的思念和期望,哪怕离开,总归要道一声别。
    既然是他送唐锲离开,代替唐锲来道别,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收好石头坠子,熊周重重的抽了一鞭子,马车飞快跑起来,慢慢将山林甩在后面,却又迎来前面的重重山峦。
    九乃阳数之极,与九有关者,莫不长远尊优,帝王称“九五”,古有“九鼎”,朝廷有“九卿”,设“九品中正”,京师设九门。
    九道山庄之所以能够成为武林巨擘,大概也跟九有关,传说因其创派祖师被称之为九道子,故而称之为九道山庄,而之所以被称之为九道子,是因为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想好之后的九步。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认真推演起来,却变得很可怕,一件事情的发展变化实在太过难以琢磨,如果只有“是与否”两种结果,经过九步的推演,会得出五百一十二条路线,这还只是单纯的算法,并未加入其中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和事件相互间的影响纠缠。
    袁至罡传承先辈,精于计算,这也是他为何能够追到小山村,追到栗色大马,追到现在的溪流青石边。
    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女儿袁红侠,所以他总能比锦衣卫和霹雳堂等势力,都要先一步追上来。
    他坐在早已扑灭的火堆边上,就好像捧着荷叶,撕扯着烤鸡,而后嘴巴蠕动,就好像自己在进食,一步步重复着袁红侠的动作,甚至于位置都没有做错。
    而后他又到溪流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而朝熊周等人的方向追去!
    熊周已经检查过青石,袁红侠也确实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和暗号,但袁至罡却能够找到女儿。
    因为知女莫若父,袁红侠是他养大的,他知晓女儿心中所思所想,他将自己完全代入到女儿的处境之中,模拟女儿的遭遇,自然得出女儿的思想!
    也正是这种微妙的父女相处之道,加上九道山庄独有的推理秘术,他才一步步紧跟着熊周的马车。
    不过这种日子即将要结束了,因为这里,距离唐家堡,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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