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半蹲下身,望着苍老的余年山主,后者木然地冲他点头致意,“你看他现在记得我了,这不是很好吗?”
——原来这不是多年照顾的信任,而是最深的恐惧。
“的确好得很!眼下整个缥缈山都是你的了,代山主你可满意了?”
这一刻无疆真切地意识到,在那些她不曾参与的日子里,这个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可究竟是为什么呢?对于唯一一个天赋出众的孩子,余年山主明明给了他足够的地位。
单单是一个“代山主”就已经让盛意平生一股说不清的暴躁,那毕竟是他放了全部心思的人,“满意!相当满意!既然如此,我就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这个满意!包括你,小十六。”
无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开始思索着退路。
“那天晚上,是你对吧?从你控制住侍女,我就发现了,否则小十六真以为天降好运,能让你躲开所有的守卫吗?”
“你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另一个用风灵术的就是欢歌公子吧?能带着你从我手底下跑了的,他是头一个。”盛意甚至为他鼓掌称赞,“他那一身灵术非同寻常,就算小十六不说 ,我也能猜到,大约是我流落在外的便宜兄弟。既然如此,他的结局就只有一个。”
“你们是安排好的?把我引过来,就是为了单独对付小师兄?”无疆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下,随即强行镇定下来,“可你们凭什么觉得清河夫人是他的对手?”
“清河夫人出身凤氏,修火灵术,本就压了他一头。”盛意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小十六不会真觉得,那个女人如表面一样的温柔无辜吧?父亲大人可是她亲手逼疯的,她把那些烂桃花一个个抓起来,然后在他面前一个个杀给他看。”
——女人心最难测,连余年山主那样流连花丛的人都无法承受那么重的血腥。
无疆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就走。
“没有你那好师兄,小十六真以为自己能出得去?”
果然,她在水榭的竹帘前感受到了一堵严严实实的风墙,若是真的走过去,怕是要被撕成碎片。
无疆低头站着没动,一张面容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真切,“阿九哥哥,你从前说过的那句话还作数吗?现在我说,我想要小师兄活着。”
——不论是归墟海底的明珠,还是缥缈山巅的藏红花,只要你有,只要我要。
盛意的嗓音越来越低沉,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暴虐的情绪几乎喷发在即,“你看到那些画像了对不对?!即便你看到了,你还是要用我对你的情谊,来向我求欢歌的命?”
“我早该知道的,都是不作数的!”话音未落,无疆忽然扣起手指,暗红色的业火直接向他烧了过去。
“业火?看来小十六的灵脉是彻底恢复了,真是恭喜啊。”
无疆并不与他多话,只是一个劲地点起业火火苗,并不是特别猛烈的火焰,数量却格外多。东一点,西一点,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围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让水榭内的温度一下子骤然升高。
“业火极度消耗灵力,这可是小十六自己亲口所言,我倒要看看小十六能放出来多少火苗。”盛意嘲讽一句,催动灵力就想吹散火苗。
奇怪的是,本应无所附着很容易吹开的火苗,眼下仿佛长了脚一般,在水榭里扎根深埋,一动不动。
“这就不劳代山主操心了。”无疆逐渐收拢五指,分散左右的火苗也跟着收紧。原来所有的火苗之上,都连着一根金色的琴弦,不知不觉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张网,“水火不侵的恶金琴弦,这还得感谢代山主的一片心意呢。”
欢歌运起风刃,幸亏琴弦极细,就算是恶金所制,也能迅速割断。附着在上的火苗四处飞溅,点点火星掉落在余年山主周围,可他半分都没有躲。
无疆:“代山主可要小心了,这业火可不长眼。既然你们要留着余年山主,必定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在这里的。”
“他曾经送过你沉香辇,还有无数奇珍异玩,对你的好远远超过他自己亲生的子嗣。小十六也曾真心唤过他一声叔叔,现在你就这样拿他的命来威胁我吗?”
无疆沉默片刻,重新看着他,眼波流转间总有让人无法怀疑的真挚,“代山主说得对,他这个样子,活着和死了的确没有什么区别。”
“只用这么小的火苗,左右也伤不到任何人,我倒要看看小十六的灵力够撑到几时。”盛意居然当真没有再动用风刃,只是周身的风旋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眼底也开始出现抑制不住的黑色。
事实上她也只是赌一把,谁知道盛意已经做了前面的九十九,当真顾忌着最后一步。
“足够了。”无疆唤出绿腰,抱着琴就开始弹奏。
盛意看到琴就有些急,奈何她的业火太过特殊,隔着这样严丝合缝的火苗弦,他隔空做出风刃的速度大大降低,能够阻止无疆跑掉就已经有些勉强了。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绿腰弹奏的《幽魂》远远比树叶吹奏出来的更加强大,不论他如何抵抗,依旧渐渐失去意识。
无疆不敢放松警惕,抱着琴走到他身后,“带我出去。”
盛意的脚尖不停抬起又放下,显然还在剧烈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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