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发起火来,别说三个孙儿辈的扛不住,就连顾长海与顾长陆都有些杵。
屋子里静得可怕。
“二弟,我给你的书看了吗?上头有我做的注解,你好好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说话的是顾大顺。
敢顶着老爷子的怒火出声的也只有他了。
他声音清润,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当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风范。
顾老爷子怎么看这个金孙怎么顺眼,气儿很快就消了。
顾二顺受宠若惊地笑道:“那我先谢谢大哥了!”
顾老爷子当初三个孙儿都教了,只有顾大顺考了出去,后面老爷子的学问教不了他了,便将顾大顺送去了镇上的私塾。
私塾太贵,顾家只供得起最优秀的那一个。
顾二顺做梦都想和顾大顺一样。
顾老爷子不怒自威道:“这几天别吵你大哥,他要考试。”
顾二顺恭敬点头:“知道了,爷爷。”
顾小顺不愿多待,三两口吃完便走了。
他想出去,可堂屋的前门走不了,灶屋的后门也不行,吴氏不比老爷子好对付。
顾小顺决定翻墙。
可他刚爬到一半,被刘氏抓包了:“顾小顺!你给我下来!”
顾小顺被刘氏拽了下来。
刘氏一巴掌呼上他脑袋,低叱道:“你爷奶都在呢,不想活了是不是?”
“别打我头!”顾小顺不耐道。
“这么晚了,你出去作甚?”
“我姐都一天没来吃饭了,我去瞅瞅她。”
刘氏哼道:“她不来正好,你去瞅啥?成了亲的人了还一天天儿往娘家跑,像什么样!”
顾小顺撇嘴儿道:“三叔三婶儿临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爷奶答应三婶儿了,姐是要在咱家招婿的,那姓萧的是上门女婿,姐还是咱家人。”
刘氏说不过他,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顾二顺听话不中用,顾小顺既不听话也不中用,白瞎她生了俩带把儿的!
——
顾娇在集市买了米面,她没料到萧六郎也买了,还多买了几个白面馒头。
顾娇去灶屋把馒头热了。
是萧六郎生的火。
顾娇也没矫情。
她出门时,手腕上的伤并不重。可她在集市上干了点事,伤口撕裂了。也亏得她嫌家里不安全,随身带着药箱,当场给包扎了。
二人谁也没提早上那三个玉米面馒头的事,萧六郎没解释,顾娇也没质问。
“就在这儿吃吧,暖和。”顾娇说。她实在冻坏了,这会子还一个劲儿地哆嗦。
萧六郎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在顾娇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二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坐在顾娇的左侧,能清晰看见她左脸上的那个胎记。
以往顾娇都用厚厚的脂粉盖着,而今却素面朝天,大大方方没有任何遮掩。
萧六郎好看的唇角微动,却到底没出声。
一如她不会过问他的事,他也不会去问她的。
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没必要有更深的牵扯。
白面馒头没什么味道,但顾娇饿了一整天,也就不挑剔这个了。
顾娇吃得有些噎,回屋喝了口水,等回到灶屋时萧六郎已经不在了,小板凳上放着一包东西。
顾娇打开一瞧。
是桂花糕。
第09章 护短
转眼到了萧六郎考试这日。
顾娇起了个大早,发了面,蒸了一笼瓷实的白面馒头,还煮了一锅野菌汤。
野菌是在山上采的,第一次采的已经吃完了,这些是昨日上山新采的,还剩下不少,她打算一会儿背到集市卖了。
其实她还摘了木耳,但新鲜木耳是有毒的,必须晒干了才可食用。
等饭的功夫她回屋吃了药。
她手腕与后脑勺的伤口已经没事了,药也快吃完了,药膏倒是比较经用,还剩大半支。
另一边,萧六郎也起了。
顾娇知道他昨夜又念书到很晚,早上没吵他,不料他仍是这么早。
顾娇把碗筷摆好,给他盛了小半碗野菌汤。这是担心他进考场找茅厕,特地没盛满。
可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总觉得萧六郎不经意间瞥过来的小眼神有点儿幽怨。
考试要考一整天,顾娇给装了馒头和水。
顿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往包袱里塞了十个铜板。
萧六郎看着她塞铜板的动作,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顾娇将装好的包袱递给他:“车钱我已经付了,招呼也打过了,让直接把你送到书院附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拿过包袱,杵着拐杖出了门。
顾娇看着他的小瘸腿,忍住了把他送到村口的想法。想必他也不乐意。
萧六郎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停在槐树下了,坐了不少人,都是拿自家小菜鸡蛋去镇上贩卖的村民。
村民看到他,都笑着冲他打了打呼。
萧六郎是读书人,平日里看着冷,实则没多少架子。哪家要念个信、回个信,都上门找他。虽说顾大顺也是读书人,可顾大顺白天在私塾,晚上回家又埋头苦读,乡亲们很少去打扰顾大顺。
牛车上还有最后一个位子,应该是给他留的。
萧六郎正要上去,就感觉一道人影晃过,一把挡在了他身前。
对方一手按住牛车,一手扶住身后另一道身影:“顺子,快上!”
正是顾家大房周氏母子。
周氏将萧六郎挡了个严实,完全不给萧六郎上牛车的机会。
牛车上,一个大娘发话了:“顺子他娘,是六郎先来的。”
顾大顺上牛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扭头,目光越过他娘,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眉目清冷,神情淡漠。
周氏毫不在意地哼道:“我顺子要考试!他先来的怎么了?先来就能耽搁我顺子考试了?”
村里人都知道顾大顺是个有出息的,前阵子考上了县学,那可是秀才啊,听说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行礼的。
萧六郎虽是个好小伙儿,可到底没顾大顺的前程重要。
顾大顺若发达了,不仅是给顾家光宗耀祖,连带着整个清泉村都会沾他的光。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那个……”罗二叔讪讪地说道,“六郎他……也是去考试的。”
昨晚顾娇来找罗二叔时便和罗二叔交代清楚了,萧六郎要参加一个书院的考试,萧六郎腿脚不便,叮嘱他一定把人送到。为此还多给了他两个铜板。
罗二叔挺纳闷儿,与萧六郎不对付的顾家小傻子,说话做事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他没来得及多问,顾娇就走了。
听到萧六郎也去考试,周氏压根儿没放心上,萧六郎的考试能和她儿子的比吗?
倒是顾大顺错愕地朝萧六郎看来:“你……也是去天香书院吗?”
“嗯。”萧六郎淡淡地应了一声。
萧六郎刚来村里时就已经是童生了,那会儿顾大顺也是童生,后面顾大顺考上了秀才,萧六郎还是童生,顾大顺对萧六郎也就没有那么看得上。
“你半年没去私塾了……”顾大顺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萧六郎压根儿考不上。
而原本打算劝哪个乡亲给萧六郎让个位子的罗二叔,默默把话憋回肚子了。
既然考不上,那就不用折腾了。
罗二叔出了钱袋。
去集市是两个铜板,稍微些的地方三个铜板,顾娇多给了两个,一共五个铜板。
罗二叔把铜板数出来还给萧六郎的功夫,顾大顺被周氏推上牛车了。
只是他还没坐稳,一只瘦可见骨的素手蓦地自他背后伸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从牛车上拽了下来!
顾大顺比萧六郎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九了,是个结结实实的青年,却被那一下子拽得踉跄不已,险些没给跌在地上。
周氏吓得够呛,赶忙去扶顾大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