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师傅听到动静,敛容正色,“回勺头的话,厨间一切都检验过,水、菜、米都没发现异样,只有…”
他将案板上的一陶罐拿出来,“只有您拿来的这罐子,底下的人不敢动,我愈距尝了,很酸。”
陶罐不大,内里只剩一半满,是她用黄豆发酵成的黑豆酱料,从家中带来,专供炝锅鱼用得。
赵玲珑接过来,不需要尝,凑近一闻,浓浓的酸味扑鼻而来。
还真有问题呀。
她无奈地摇摇头,“凡是隐庐后厨,能走动做事的,都是签过身契的。能背主卖人,应该收了不好吧?”
躬身的一众弟子不敢说话,姿态却比方才还低微。
赵玲珑信手拿起一颗长葱,一边摘着干枯部分,慢条斯理道:“从左边开始,从许老丈开始喊的那一刻起,你在哪,做了什么,谁看见了能为你作证。若是说不明白,就跟外边的谢九霄走一趟被。”
几个小弟子互相看看,站在最左边的那个被点出来,终于开口。
“许老丈喊地时候,小子正在料理中灶的柴火,当时……”
后面的话赵玲珑不用在听,胡师傅听了吩咐,用不了多久就能揪出人来。
长案正中,木质盆中是腌制合适的已经挑过虾线的粉白虾肉。
按照她指导的那样,留部分虾尾硬壳,虾头经过处理,独留虾黄部分在。
一旁的胡师傅正厉声说话,伴着字字凶横,她热锅下油,粉嫩白的虾肉质地一经热油滚过,外皮鲜红,尾脆蜷起。
舀出多余的油,放葱姜蒜,辅以点点清酒做底,厨间上空顿时腾起一股奇香。
虾肉入锅,平日觉得沉手的大铁铲子轻而易举地在锅中翻动,时候差不多了,赵玲珑从上锁柜子里拿出一细长瓶子。
长瓶子不大,内里是澄澈清透水波,入锅后将原本独属于虾肉的鲜香气发挥地更是一层楼。
“掌柜的,查出来了。”赵师傅叉手一礼,咽了咽口水,强行将视线从锅边的小盆中收回,心中默念:不看就不想吃。
赵玲珑并不意外,招手喊了几个传菜,“这几盘端去给前面还愿意留在隐庐的客人。就跟他们说,这道新菜式算在隐庐账上,请他们尝一尝。”
小二应了一声。
“我记得,你是掌刀切菜的,叫…王三?”
地上跪着的人不敢抬头,脸色发白,抖着声音回道:“小子正是王三。”
接手隐庐之前,她就将隐庐上下所有人摸清了。
她不仅是厨子,以后更要成为父母亲的支撑,光凭借厨艺,只能赚钱,却不能守住家业。
王三不是赵家的老人,即使签了身契,却不是卖身,而是被赵家聘。
若是聘回来的人,自然无法打杀。
“你说是受了赵家人的指示,所以不算背主,衙门里也不会治你的罪名。”
王三不知她何意,连连磕头,“玲珑女郎,是我王三的错,是我心黑,鬼迷心窍了。奴已经知错了,求您了,您就放过我吧。那罐酱不是还没来得及使唤嘛,奴只是小错。求您,求求您放过我吧。”
赵玲珑盯着他看了半晌,点点头。
管事连忙阻止,他知道女郎心软,可这事儿就在眼前,若是不给他一个教训,以后这厨房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情,“掌柜,你不能……”
赵玲珑打断他,“东西是没上客人的桌子,但是入了我赵玲珑的眼。你不用下大牢狱…”
王三松了一口气,精神稍缓,却听——
赵玲珑补完后句话,“你不用下大牢,把吃饭的家伙什留下就行。”
所有盯着这边动静的人同时一愣。
吃饭的家伙什?那是什么?
“赵师傅,留下他右手,连人带身契一并扔出去吧。”
赵玲珑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见方才传菜的小二一脸喜色的回来,“管事,去前面照应吧。”
管事和胡师傅对视一眼,诺诺着应声走了。
赵师傅不敢确定,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失声道:“勺头,真要砍…”
赵玲珑淡淡嗯了一声,指着不远处正砍骨头的小厮,“就用那把刀,又快又狠,王三也好受些。”
冷不丁被指,小厮手掌一松,利刃啪地摔在地上。
*
王三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一路涕泗横流,喊着大夫在哪,脚步凌乱,哭喊声响彻几条街。
隐庐斜对面街角茶馆
赵端方皱着眉头,听长随汇报。
不远处隐庐前的人群已经散去,刚才还吵嚷着隐庐饭菜有毒的人,一转眼,又安分地排着队等下一锅卤水彘肉。
真是好运气。
这谢九霄早不来晚不来,怎么正好这时候路过此地?
算赵玲珑走运了。
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我家这个表妹,不好对付呀。”
对面的青年脸色沉着,眉宇间压着不快,闻言轻哼一声,“隐庐生意好,赵家人高兴还来不及啊,你背地里做鬼,也不怕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怎么样,赵端方用不着他说。
他只是赵家旁支的子弟,父亲不是嫡系,能为他争取的位子都是底层,要么出门采买,要么就是帮账房理理账本。
这些年他做牛做马,好不容易爬上了浮香楼的掌柜,得意没多久,赵玲珑掌了隐庐才多久,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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