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这小子在给我下套,我万一一句话不对,他就又有理由找我麻烦了:“嗯,我觉得……还好吧。”
他笑笑:“你跟涵涵好像啊。”
我忙道:“可不敢造次。涵……不是,大佬涵毕竟是我领导,这千差万别的。”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跟我聊工作:“让你写的小作文呢?”
我说:“在写了,构思得差不多了,刚写个开头。不过我不能保证完全get到了你之前说的那几点,我想在发表出去之前先发给你看看——如果你今天有空帮我看的话。”
“可以啊,”他很爽快地应下来,但是一副并不打算放我回去的样子,“先说说看吧,打算写点什么?”
我就说:“打算写写关于氮元素和氯元素相关的……”
“听不懂,说人话。”
我看着这个理科废,重新组织语言:“打算介绍一位和初高中化学都有关的,颇有争议的化学家。”
“怎么讲?”
于是我就拿出了讲化学课的架势,从哈伯的天赋异禀讲到人工固氮,从“用空气制作面包的圣人”讲到“化学战争的鼻祖”,从为德国鞠躬尽瘁到死于对犹太人的迫害。
这确实是我从教一年不到的生涯中讲过最百转千回的故事,冲突、讽刺、善恶、学术无所不包。
我觉得家长们饭后闲来无事看看这个故事,应该不会看到一半就退出——只要该衔接的部分做好衔接,是能把人吸引住的。
显然“那个男人”也听得很入神,甚至有些惊讶——看他的神色,似乎没想到我这种唯唯诺诺的怂包,也有这么能侃的一面。
这是当然的,我这一年接手的学生也不少,这段可以说是我的“装逼必备”小故事。
于是在我讲完时,他说了句我没想到的话:“你既然有这本事,小说还有什么写不出来的?这不就是小说大纲吗?”
我憋住了没笑出来:“这不行吧,这家伙害了多少人啊,而且还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写他我得传达啥价值观啊。而且他的形象……额,反正不太适合做男主角,而且他开始干坏事的时候已经40多岁了,读者们看到这个年龄应该就出门右拐了,头都不带回的那种。”
“思维僵化,”他这么批判我,“你就不能让他当个反派吗?”
*
回到办公室之后,我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工作上了,他说得我好心动。
我想起他说的“文章要有筋骨,可以是立意,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坐在工位前出神地摸着下巴——确实啊,哈伯的生平不就是筋骨,如果他是反派的话,那立意就是反战。
就是题材太冷,可能需要架空背景,这个倒不难。
关键是,如果哈伯是反派,那么男女主得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要通过什么样的行为反战呢。
我的脑子空空如也,果然外出取材还是很重要。
可能是我出神的样子吓到了涵涵,他专门凑过来问我:“你没事儿吧?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咋地,但总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他恐吓你了吗?”
“不不不,这倒没有,”我忙道,“他讲得挺好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涵涵就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这人就是说话不注意语气措辞,实际上是有点本事的。我们在上家公司的时候,他可算是整个营销部的宣传主力……”
“等会儿,”我说,“你们以前是同事关系啊?”
于是我得知,整个教育机构圈的营销人才,其实互相之间多多少少有点联系。
“干这行其实就是聚聚散散的,一个团队被打散之后,就会各自投入新机构的新团队中。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嘛。”涵涵说着,回忆起了自己的上一份工作,“当时我们部门可都是很有能力的人呢。大家关系也好,周末经常一起出去玩,比起同事更像朋友。现在想想真怀念啊。”
那我就很迷惑:“那这么优秀的团队为什么会被打散呢?”
涵涵说:“因为校长换了啊。当时我也是部长,再往上就是机构的N市分校校长。原本的校长很信任我的,后来校长换人做了,新校长喜欢瞎指挥,老让我的部门做些无意义的工作。大家怨声载道,我就去和他据理力争,最后我就被开除了。当然,如果只是我没了,其他人的工作勉强还能继续做,但是陈陈一怒之下也辞职了,那整个部门就完全散了。”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那个男人”可能大概也许姓陈:“那你为啥要去据理力争啊,就做些无意义的工作不就好了,反正工资也是照发。”
“不不不,你这话说得一听就是刚工作不久,”涵涵苦笑道,“做无意义的事儿是拿不到绩效奖金的啊,而且,怎么说呢——人一般是从22岁工作到60岁对吧,要工作将近40年呢,如果真的只是混时间那这40年人生可就太难熬了。陈陈是那种要把工作做到极致的人,我团队里的其他人也都很优秀,我怎么能让他们在我手下荒废光阴呢?而且我作为领导,实际要做的工作比他们少得多,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他们背锅、替他们挨骂、为他们吵架。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就不会那么听我的了——尤其是陈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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