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真的刀伤太重,昨夜仓促处理了番,虽然性命暂时无虞,但她十分虚弱,今晨起身收拾一番行李已是到了极限。卫祈将她抱到自己的骆驼上,小心护着她。
日头越来越高,西域四月沙漠里的天气虽然不算酷热,但到底还是难耐的,再加上剩下的水不多,众人的心始终悬着,口渴了也不敢喝水,行路便越发艰难。弥真原本昏昏沉沉,却突然眉头一蹙,扯了扯卫祈的衣袖,哑声道:“王爷,沙尘暴可能要来了。”
“嗯?”卫祈神情一凛。
“我虽看不见,”她的眼睛仍被绸布覆着,“但我感受到了空中的浑浊沙尘,还有比前两日都重的风声。这个时节,西域是频发沙尘暴的。”
他们此时在一望无际的沙地上行路,若是沙尘暴真的到来,没有抵御之所,怕是会伤亡惨重。“附近可有什么躲避之地?”卫祈沉声问她。
弥真解开眼睛上的绸布,顶着日光勉力睁开眼睛,环视一圈,忽盯住一个方向不动,细细回想了会儿,“距此处约莫一刻钟路途左右,有一处古国遗址,虽然只剩断壁残垣,但还是可供人抵御一会儿沙尘暴的。”
卫祈当机立断对护卫们下令,按弥真的指引前往那处遗址。骆驼之间牵的绳子被砍断,它们被驱策着向遗址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天色越来越昏,日光几乎都被吞没,呼啸的风越发狂烈,卫祈心中的不详预感被证实,他神情肃穆,对护卫们道:“必要关头,可放弃骆驼和大件行李,务必要在沙尘暴到来之前赶到遗址。”
终于隐约看到了遗址城墙的轮廓,身后却骤然掀起遮天蔽日的巨大沙墙,卫祈将弥真护在自己怀里,一手抱紧她,另一手攥紧骆驼的缰绳,向那个方向冲去。
“不要怕,有我在。”他在她耳边道。
漫天风沙迷住人眼,卫祈感觉到身后的巨大的压迫越来越近,古城的遗址又似乎远在天涯。那点隐约的轮廓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让他在刹那间抑制不住地想到了海市蜃楼这种东西。
此刻他的心情居然是平静的。他甚至觉得,即便那真的是虚假的幻象也罢,就算要命丧于此,至少他和她在一块儿。生未同衾,死而同穴,倒也不错。
那一刹间,他的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诸多场景,最后尽数归于沉寂。弥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到了!”
他们冲进遗址,翻身下骆驼,刚一贴着背风的城墙坐下来,沙尘暴便轰然而至。砂砾像是变成了利刃,割得人脸生疼,巨大的风声能将人的耳膜吹破。卫祈将弥真护在自己的臂弯和墙间,另一手死死扣住一块凸起的墙砖,不让沙尘狂风将他们卷走。
她抬臂,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捂住他的。他们闭上双眼,不让砂砾进入眼睛。视觉消失后,他的世界陷入了黑暗,连沙尘暴肆虐一切的响动似乎都成了无关紧要的杂音,所能感受到的最清晰的东西只剩下了她贴在他唇上的手。
他在无声地亲吻她的掌心。
这个认知让他心如擂鼓。他突然很想拉下她的手,亲吻那只柔荑的每一处。可是现在的状况不容许他这样做,他便只有在心中想着。
沙尘风声不止,他心中的世界却仿佛静了下来。他突然生出兴味来好好回想自己过往二十年的人生,发现过往的岁月富贵闲散、偶有波折,却也乏善可陈。来到西域后,他的人生却像是骤然翻开了全新的篇章,就如此刻与她在狂烈沙尘中紧紧相拥,这怕是以往的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经历。
以往总觉得西域荒凉苦寒,难以生存,如今看来,这片土地才是普天之下最绚烂动人的,因为这里有最皎洁的明月,和最美丽的女子。
她清冷却温柔,正似大漠的月,沁凉,却也缱绻。她即是月,月即是她。
*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沙尘暴终于停止。他睁开双眼,见她仍闭着双眼,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他轻轻将她的手拿开,声音温润道:“好了,沙尘暴过去了。”
“你又救了我一次。”他动作轻柔地为她系好遮眼的绸布,“没有你的预警和指路,我们只怕要在沙尘中丧命。”
“我毕竟是西域人,以往就算见识不多,也时常听人说起沙漠里的事,所以大概能判断出一些东西。”她声音平静,“这也是自救,王爷不必挂怀。”
他注意到她胸口出的衣服渗出了一些血迹,细细看来,血迹已经干涸了,他顿时焦急起来,“你的伤口裂开了?”
“方才赶路时裂开了,不过不妨事,血已经止住了。”弥真轻声宽慰他,“我没事的,王爷。”
卫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只是她不愿多提,他也只好按捺住。
影风他们在清点剩下的驼匹和行李,万幸基本无损。卫祈听过汇报后,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这剩下的物资应当还是能撑到他们抵达渠犁的。
他转头想叫弥真继续上路,却见她正面对着城墙,细细抚摸着那些墙砖。
这座遗址已经破败不堪,多年的风沙将石砖瓦砾侵蚀了大半,只依稀能看出古时的恢弘模样。但纵使被漫长的时光冲刷,它们也仍旧岿然不动,根基千百年不倒,正是如此,它们才在沙尘暴中护佑了他们所有人。
他走到她身边。“这里可能是鄯善古国的旧址。”她轻声道。
卫祈恍然间想起,几百年前,因为战争和干旱,鄯善举国南下迁徙,最后不知迁都到了何处,关于这个国度的结局,史书中未再记载,那些拥有着鄯善血脉的子民,他们去向了何方,也不再为世人知晓。
“我在家乡听过关于鄯善和这片遗址的传说,没有想到是真实的……是他们救了我们。”她说。
她将额头抵在城墙上,神情虔诚而肃穆,启唇默念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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