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璐下意识打量四周,幸亏她身处叁楼露台,连家里的猫咪都不稀罕来这儿。她揉揉眉心,大概是把这劫躲过去了,“你以为你很厉害吗?”
他压低嗓音,“不厉害,怎么把你干喷两次?”
嘴巴能骗人,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
程璐听他耍流氓,只微微一笑,并不反感。两人刚交往那会,他还藏着掖着,尽量表现得温文尔雅。后来熟了,开始直接地说些不那么文雅的话,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他一失控便会本性毕露,粗鲁地捏她的下巴,说出乱七八糟的调情话语。
其实比起温雅的那一面,程璐还更喜欢看他暴躁失控的模样。她觉得,那时候的他像是在与天敌作斗争的雄狮,紧绷的肌肉和矫健的身姿无一不透露着原始野性美,使她心中的征服欲如涨潮时的海浪,一波一波涌上来。
程璐天生喜欢冒险,喜欢变幻莫测的海浪,喜欢高不可攀的雪山,喜欢未知的危险,这一切于她而言是迷人的。因为她足够自信,她认为只要她愿意,她能逐渐征服这未知的一切。
她父亲曾形容她这种特质为“傲慢”,这种傲慢,和如今人类对自然的傲慢如出一辙。但它不完全是一个贬义词。正如人们改造自然与保护自然,实际上都属于人为地干涉自然,看起来是有些傲慢的,但得到的结果不一定是差的。
“别贫了,办正事去,”程璐知道易泓此次归队后,即刻便有任务要执行,尽管危险性不高,她还是出于礼貌嘱咐,“注意安全。”
易泓轻松地笑两声,为这偶尔的关心而感到满足,“这次任务结束,就回B市找你。”
他说得模棱两可,程璐以为是放假来找她的意思,“知道,挂了。”
程璐向来说挂便挂,半点不会拖沓,压根学不会拖泥带水那一套。易泓了解她的习惯,连忙制止道,“等一下。”
她及时听见,“怎么?”
易泓想着今早离开前没找她索吻,心痒痒,狡猾地给她两个选项,“亲我一口,或者,叫声老公。”
程璐才不上他的当,“假设我们在接吻,你亲我跟我亲你是一样的,不如你亲我一口?”
易泓倒不认为这样做会吃亏,只是身旁常有人经过,若是被他带过的新兵看到他傻乎乎地对着女朋友隔空亲吻,那他还怎么混?
他摸摸鼻子,妥协道,“攒着,回去亲死你。”
程璐在家无事可做,开始招猫逗狗。当然,她并没有做什么不上道的事,她是真的在逗猫狗。
她家养过叁只动物,现在剩下一猫一狗,已逝世的那只是她幼时养的蓝猫,叫小乖。
程璐九岁那年,小乖便寿终正寝。她并不理解死亡的真正含义,只知道从此以后她与小乖再不能一块玩耍,十分难过。的确,要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去承受死亡这种沉重的议题,还是太艰难了。
父母陪她去郊外找墓地,她先是抱着小乖不松手,而后,在父母的劝说下拿起小铲子掘土,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手背上,心情万分悲痛。简单的葬礼结束后,她再顶着张脏兮兮的花脸哇哇大哭。
母亲告诉她,小乖是一位曾与她登上同一列车的旅客,现在它要踏上另一条旅途了,她应该祝福它。
父亲也说,生命的到来和离去一样可贵,这很沉重,但不要因此而恐惧它。
不过,程璐没有那么强的接受能力,直到十六岁,她才真正地走出阴影,明白加缪为何会说死亡是个致命而温柔的举动。之后,她又养了一只橘猫和一只金毛,分别叫乐乐和圆圆。
时光匆匆流逝,她长大了,一猫一狗也缓慢老去。
生命的轮回无时无刻都在上演。近些年来,它们变得嗜睡迟钝,兴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便会离她而去。但程璐想,当那个时刻到来,她不会抱着不撒手了,她会祝福它们。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学会的从来都不是洒脱,而是顺其自然,是尊重生命和事物的内在逻辑。纵然这会使她看起来很无情,可这是对待离别最好的方式了。
今天,许是因为程璐回来了,乐乐圆圆格外活泼,围着她打转不说,还用毛茸茸的脑袋拱她的手。她猜它们想出去溜达,就给两个小可爱戴好项圈,牵出门走走。
程璐家所在的区域,住的大多是名流政要,认识她的人不少,她绕着人工湖走,时不时有一些官太太来跟她打招呼。她对这种交际不感兴趣,敷衍应对了事,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坐着发呆。
乐乐和圆圆见她兴致不高,一猫一狗相携去草坪上打滚。她眯起眼睛,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看那两确实玩得高兴,面上也有了笑意。
恍惚间,程璐感觉这画面既熟悉又陌生。她记得,以前她常打着遛宠物的名义溜出家门,和严柏舟来这儿看云卷云舒,那时的她们意气风发无忧无虑,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你在哪儿?”
手机震动,程璐掏出来看了眼,是严柏舟发来的消息。她思忖着,在回与不回之间徘徊。回忆今天早晨的对话,她也意识到二人的精神世界并不契合,连带着目标都不一致。然而,两人的确是有点情分的,她倒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死,“遛狗。”
程璐未曾给严柏舟明示,但他在生活方面更了解程璐,知晓她的喜好,不一会儿便寻过来。他远远地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下意识伸手去抓,然而只抓到一把逃逸的微风。他自嘲地笑笑,居然觉得她下一秒就会随风飘散。
“早上把我赶走,”严柏舟来到她身边,和她一样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好在天气晴朗草地干燥,若是不久前下过雨,他必定没有这么容易接受,“下午叫我来。璐璐,你在想什么?”
程璐的眼眸里罩了层薄薄的光,那是阳光的映射,“我没叫你,是你自己来的。”
他瞥见她的五指正捻着草根,犹豫半晌,开口道,“你有心事?”
程璐不置可否,“你怕死吗?”
严柏舟乍一听到这个问题,还以为耳朵出了问题。好一会,她依然目光炯炯,他确认她是认真的,说:“不怕,但敬畏。死亡是不可控的,大多数情况下,医生并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他的职业让他产生了更深刻的感悟。
程璐笑笑,“你好奇我的选择,其实我也好奇你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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