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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门之隔,嫪凭依旧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
    空气中一丝微妙的腥气,滞留在屋中,久久不散,让冯玉殊微颦了眉。
    这是孟景日常处理事务的书房,她自然十分熟悉。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落在锦屏之后。
    锦屏之后,是供他临时休憩的小几和软榻,因为孟景并不常用,她记得,冬日里铺上去的绒绒的软毯还未来得及换下,想来睡不舒适。
    “阿景?”
    她有些疑惑地唤了他的名字,一边加快了步子。转过屏风时,尾音蓦然转急。
    他盘坐于榻上,背倚着墙,眉死死拧着,薄唇紧抿,唇色却有些异样。冷汗打湿了额发,如今湿漉漉地贴在鬓边,显得十分狼狈。
    听到动静,黑睫颤了颤,竟连微偏了头,朝她的方向望一眼,也做不到。
    冯玉殊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忙奔到他身边,执起他的手,却触到一手濡湿的冷汗。
    掌心微蜷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看见指甲嵌进去造成的、血肉模糊的新伤。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道:“可是蛊虫发作了?为何突然如此?”
    孟景嗓音沉沉:“没有解药。”
    冯玉殊顿了顿,才道:“可是苗姑娘获罪之事的余波?”
    她果然聪慧,在这样的关头,寥寥数语,便想清楚了情况。
    苗姿突然接连获罪,以至于被诛,约莫是沧州军政使上书一事终于事发,连参与此事的孟景也因此受到牵连。
    梅凤鸣虽不愿一次折了两员猛将,却依旧大怒,暂扣了孟景这个月的解药,以示小惩大戒。
    因为感知过雌蛊存在、而被调教得更加凶残的噬心蛊,剧烈地暴动着,孟景没办法如从前那般从容地压制蛊虫。
    所谓“小惩大戒”,其实钻心剜骨,不至于让他死去,却也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元气大伤。
    约莫是对梅凤鸣来说,没从京城远道而来,催动铃铛取了他性命,便已算深恩。
    只是,这次发作,却激烈地有些异常,就好像…就好像雄蛊感知到雌蛊,就在不远的地方。
    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所淹没。
    真疼啊。
    好像内脏被打碎,碾成碎末,装在胸腔里。
    骨头也酸,锐痛从关节处四面八方钻出,像无数只蠕虫,在骨中钻出弯弯曲曲的髓道,而后漫过冰冷透顶的水。
    好像又不是冷,而是烫得皮开肉绽。
    紧抿的薄唇也发颤,冷汗无意,晶莹一颗,滴落在黑睫上,如同眼泪。
    冯玉殊抬起手,带一点浅淡馨香的帕子覆在少年的眼皮上,轻轻将汗滴拭去了。
    她指尖也微微发着抖,动作放得极轻、极轻。
    “你就打算自己这么熬着,是么?”
    他耳朵嗡嗡作响,艰难地辨别出她的话来,慢了半拍,缓慢地点了头。
    “…很快…就好了…”
    他勉力睁开了眼,黑眸湿漉漉的,沾满水光,瞧着她,苦痛折磨中,竟有宽慰意味。
    明明疼得要死了,反来宽慰她。
    冯玉殊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眸光闪动,雾气氤氲,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蓦地低下头,默默脱了外衣上榻:“那我在这里陪你。”
    她动作间,几滴深色的湿痕滴落在软榻上,很快被她察觉,悄悄用指腹抹去了。
    突然,他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好似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疼啊。
    冯玉殊的心跟着狠狠一抖,她咬住下唇,才忍住痛呼。
    他意识过来,自己弄疼了冯玉殊,忙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放开了她。
    冯玉殊静盯着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动了动。
    她本就坐在他身侧,此时半跪起来,轻轻地抱住了他,轻声问:“这样,你会觉得难受么?”
    掌心轻覆在少年人的背脊上,硬得有些硌,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她拍了拍他背心,是个抚慰的姿态。
    他自然圈住了她的腰,手臂蓦地圈紧了,将剧烈的喘息和痛哼藏进她肩颈之间的夹角。
    好半天,才叹息一般,低低回了她先前的话:“…不会好多了。”
    冯玉殊愣了愣,冲口而出:“是么?”
    他“嗯”了声,高挺的鼻尖蹭着她颈侧,嗓音发闷。
    其实没有好,但他又觉得真的好多了。他在烈火油烹中,被透骨透心,但能拥着她,就没那么难捱。
    冯玉殊真好啊。
    她从软绵绵、香喷喷的被窝中出来,自己也软绵绵、香喷喷的。不睡觉,却跑来这里陪他。
    他默默忍着疼,将手臂收紧了,好似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冯玉殊也纵着他,顺着骨节,轻轻上下抚摸。
    真疼啊。
    很疼吧。
    他所承受的痛苦,好似终于有一丝一毫,传递到了她身上。
    后半夜,是最难熬的。
    他已经许久未曾进食,只靠着冯玉殊时不时喂进去的一点水。
    吞不下,心肺好似烧灼,就算勉强吞下一点,亦会剧烈地咳出来。
    冯玉殊无法,便只时不时指尖沾了一点水,轻轻地点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唇瓣微启之际,才会露出内侧深陷的齿痕,鲜血涌出,沾湿了唇齿。用沾了水的帕子拭去了,才显出原本苍白的唇色来。
    冯玉殊撤了帕子,上了榻,如同之前一般,默默抱着他。
    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才悄悄落泪。
    孟景好似陷入了更深的噩梦里,衣衫尽湿,身上干了又湿,双眸紧闭,微微发着颤。
    她眼眶红红,鼻尖也红,抿着唇,瓮声瓮气道:“别咬了,疼就叫出来呗。”
    沉默而自尊的少年人自然不肯。
    冯玉殊静等了片刻,好似发出了一声叹息,微动了动。
    指尖覆上肩处,犹豫了片刻,才好似下定了决心,将柔软的亵衣剥开,露出光洁如珠的裸肩来。
    他从漫长而混沌的锐痛中,挣脱出来,抬了眸。视线清明了一瞬,与她眸光一触,又落在她肩上。
    看见冯玉殊眸光轻颤,轻启了唇。
    她说:“重一点,也没关系。”
    多想,多想,分担你的苦痛。
    他收紧了手臂,将人牢牢制住,紧紧相贴,而后重重咬在冯玉殊的肩头。
    连齿尖也微微陷进皮肉里。
    “嗯”
    冯玉殊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颤,及时咬住了下唇,痛吟还是从唇瓣中逸出些许。
    其实也只疼了一瞬,肩上的力道便骤然松了,随后是羽毛轻拂一样的痒。
    是孟景忍着疼,轻轻吮去了她肩上沁出来的一点点血珠子。
    “对不起。”
    他没忍住,让冯玉殊替他疼了。
    何德何能,能得冯玉殊这样一份爱。
    如果今生来世,所有苦痛一遍一遍重演,能换来她的爱,他亦甘之若饴。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而遥远的鸡鸣,远天隐隐发白。
    混乱的、不安的长夜,终于即将过去。
    然而孟景的症状,却迟迟未见好转。
    体力撑到极限,耳畔还有冯玉殊轻轻的低语,眼皮却不受控制,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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