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一个人喝咯?
嗯。
闻衍舀了一碗,青釉小碗配上软烂的绿豆和冒着冰气的汤汁显得煞是好看,他嫌勺子太小,直接捧着碗喝了,一边喝一边往顾剑寒身边凑,走近了才看明白那是一个高阶定位卦。
卦心是一枚雕着冰莲纹的玉石棋,原本应该是纯青色,不知为何在卦中竟如火般燃烧,一股煞气扑面而来,闻衍抱着碗仓促间退了几步,顾剑寒偏头暼了他一眼,冷声道:别乱看。
闻衍:哦。
师尊,这是什么啊?好吓人的样子。
闻衍用尽了全身的惊恐细胞。
定位卦,你用不着学。
顾剑寒这么说,闻衍有点意外。
为什么我用不着学啊?以后万一阿衍找不到师尊了,用这个术法不是很快就能找到了吗?
顾剑寒沉默片刻,冷声道:本座说你用不着学就用不着学。
可是师尊,您还什么都没教我呢。闻衍语气有些低落,阿衍也想站在师尊身边啊,像这次的花神谷,如果阿衍有修为的话,说什么也要跟着师尊去啊。
顾剑寒抬眸看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但沉着脸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闻衍看他好像确实不乐意教,正心想要不算了反正他也不一定有那个天赋,便见顾剑寒忽然噌地一下从交椅上站了起来。
闻衍吓了一跳,正要后退一步,却被顾剑寒扯着衣襟拉了回来。他倾身在闻衍颈后嗅了嗅,双眸中的血色瞬间遮住了瞳仁,阴冷的声音在深夜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地系灵力?
第24章 晚安晚安
闻衍万万没想到顾剑寒嗅觉这么灵,连符咒上借的那点地系灵力都闻得出来。他洗过澡也换过衣服了,难道说修真界的人都这么厉害?
师尊,您离得太近了
闻衍想推开他,一个小小的拒绝动作却不知道哪里踩到了他的尾巴,顾剑寒浑身冒着煞气,指骨被冻得喀喀作响。
不过一点灵力而已,至不至于?
而且为什么他一个正道剑修会冒煞气啊?!
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座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顾剑寒的声音居然变得有些哑,不要欺骗本座,否则本座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闻衍的衣襟被他紧紧地攥着,勒得脖颈有些痛。闻衍知道这关要是过不去,痛的就不仅仅是脖颈了。
他试图唤起顾剑寒的神智,却只能在越来越用力的紧攥下逐渐感到窒息。
对不起,师尊,都是阿衍的错,您不要气坏了身体。闻衍含泪道,以后阿衍不在了,也一定要记得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冷了就多盖几床被子,累了就好好睡觉
顾剑寒怔了怔,心口猝然犯了疼。
他不想让闻衍觉醒灵根,不想让闻衍变得强大,不想让闻衍羽翼丰满。
起初只是因为不想让他成为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的威胁,忌惮他,防备他,讨厌他。
如今是因为不想让他有一丁点飞出冷月峰的可能,让他永远无法逃离,永远无法背叛。
他甚至动过把闻衍折手折脚囚在冷月峰的心思,又觉得可惜了那些蹦蹦跳跳的画面,那对琥珀色的眸子挖下来也怕失了光泽,人死了身上的体温也无法永远维持不变。
只要闻衍安分守己一点,别动其它的歪心思,好好待在他身边,他对他更好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为什么要逼他
师尊?!
闻衍捧住顾剑寒的脸,超大声喊道:师尊
顾剑寒回神,才发现自己居然泪流满面。
疯了吗?
师尊您别哭啊!!!我解释,我解释还不行吗?闻衍大脑飞速运转,阿衍今天下山了,碰到了隐神谷的虞泠师姐,她教我变了一个小术法,没别的,就是从药田里瞬间长出一种草而已啦!您不说阿衍都没注意,可能是不小心蹭上了一点泥。
顾剑寒偏头躲过了他的视线,他手上早已松了力道,只是指尖在狠狠地掐着他自己的掌心,似乎是借此在压抑着什么。
他长睫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一扑就溶进湿润的泪痕。常年冷白的脸因为情绪激动的缘故微微泛了一点红,薄唇抿得很紧,像是害怕一开口就泄了哭声。
过了好久,他才抬臂狠狠撞开闻衍的手,哑声道:谁允许你碰本座的?
对不起!!!
闻衍担忧地看着他湿润的脸颊和眼眸,歉声道:我没想到师尊会这么讨厌,以后我再也不去隐神谷玩儿了,师尊不要哭了,好不好?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座哭了?顾剑寒略施术法,脸上泪痕便瞬间消失不见,给本座忘掉。
闻衍哇了一声,觉得很是惊奇。
所以师尊不生我气了,是不是?闻衍又凑上来,那我们快睡觉吧,都快到子时了。
顾剑寒看了他好一会儿,喉间突然有些酸涩:你是不是傻?
闻衍内心允悲:又被骂了。
本座对你那么差,不给你觉醒灵根,不教你术法,动辄对你又打又骂,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这样傻乐的样子你都不知道怨恨的吗?
闻衍忽然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希望我怨恨你吗?
他没用尊称,然而顾剑寒并没有纠正他。
本座在问你。
闻衍笑着叹了口气,毫无预兆地将顾剑寒抱进了怀里。他的拥抱好像永远不会沾染旖旎的意味,坦荡而率真,温暖而干燥,抱着顾剑寒就像是在抱一只流浪的小猫。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怕小猫难过。
师尊,你对我已经足够好了。他说,我不会怨恨人的,请不要为难我噢。
顾剑寒冰冷而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逐渐变得暖和起来,他痛楚地闭了闭眼,后槽齿已经快被咬碎了。
他是想推开闻衍的,结果却抬手回抱了过去,指尖碰到闻衍的睡衣,觉得像是有尖刀细细密密地刺进了他全身的骨骼里。
他本不想的。
闻衍。
他从来没有这么轻地唤过一个人的名字,可是明明已经这么轻了,心口居然还是闷闷地发着痛。
闻衍听出了他的痛苦,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在尽力地安慰:师尊,我在。
他哑声说:不要背叛我。
闻衍莫名觉得这话分量很重,不是师尊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徒弟说的话,沉重而哀伤,像是一种退无可退的警报,在两人之间悄然拉响。
他不过是迟疑了一瞬间,顾剑寒身上的煞气就腐蚀起他的内脏。闻衍试着闷哼了一声,顾剑寒便强忍住那股强烈的阴郁给他疗伤。
怎么办呢,闻衍心想,快要捂热了。
于是他说:我不会背叛你的。
可你自己也要争气才行。
那些无意义的信件,丑不拉几的画像,莫名其妙的执念,愚不可及的爱,都得抛弃才行。
不难的吧?
闻衍顺了顺顾剑寒如瀑的长发,有那么一瞬间居然产生了极强的掌控欲想让顾剑寒脱离苦海,想让顾剑寒乖乖听话,想让顾剑寒能多给他这么抱一会儿。
他盯着自己带着薄茧的手指怔怔地发愣,觉得自己好像变了很多。
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为了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活下去,为了迎合顾剑寒和其他人的喜好,他很认真很用心地在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他表演天赋是不高,但从小到大这样扮演过来,也早已经熟悉了其中的门道。
他的父母希望他有少爷风度,他便恭恭顺顺地去学上流礼仪,老师希望他成绩优异,他便刷题刷到凌晨,同学希望他平易近人,他便永远将笑容挂在脸上,只要说有忙不会不帮。
顾剑寒希望他懂事听话,他明明也应该演绎得很完美才对,为什么会觉得那么难以坚持?
这道题很难吗?
所以师尊,可以缓几天去花神谷吗?我看后山长了不少鸡枞,想挖来做给你吃。闻衍练习着自己微笑的弧度,语气里的高兴恰到好处,等你回来,那些鸡枞就老了。那么鲜嫩的鸡枞可是很少见的,师尊缓几天再走不行吗?
看吧明明很简单,他早就会的。
顾剑寒沉默片刻,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话的语气还是同以往一样冷若冰霜,但尾音却像是水溶溶地化开了似的,带着一点亲昵的潮湿。
只这一次。
闻衍笑道:好。
今天晚上没读故事,顾剑寒好像很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闻衍就着月光看顾剑寒的睡颜,眉头还是紧蹙着的,唇抿得有些发白,脸颊上的红早已散尽,唯独在眼尾还能看到一点点薄色。
他双手很拘谨地合在腹处,不被闻衍抱住的时候睡相很好,从头到脚是一条直线,这是在魔宫养成的习惯,几百年都没有变过。
闻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顾剑寒,觉得今晚自己的心跳过于大声,担心会吵到枕边的人。
但其实顾剑寒醒着。
没有哪个高阶修者被人这么盯着还能睡得着的,更何况是顾剑寒,他感受着那股炽热过度的视线,居然久违地产生了一股紧张感。
师尊,你睡了吗?
顾剑寒没应声。
又等了一会儿,闻衍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顾剑寒翻下床去,极其缓慢地从床底下拖出他装杂物的行李箱,很小心地控制着噪音。
他关上厨房的门,架锅烧了点热水。这门隔音很好,柴火扑腾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被很好地收在了厨房。闻衍托腮看着暗红的火星,莫名联想到顾剑寒漂亮的猫眸。
明明那本书里也没说顾剑寒的眼睛会变成暗红色。
那应该是入魔的征兆才对。
闻衍发了会儿呆,等回神时才发现水已经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他舀了一点到毛茸茸的热水袋里,扭好盖子揣怀里,走到榻边掀开了顾剑寒盖的厚被子,将绣着暹罗小猫花纹的热水袋贴上了他的脚心。
他盖得太快,没发现那脚趾很明显地蜷缩了一下,顾剑寒捏紧了手心,双唇抿得更紧。
闻衍轻手轻脚地爬了上来,本来想给自己喷点花露水,又想着万一蚊子不咬他跑去咬顾剑寒怎么办。自己皮糙肉厚的不讲究,让蚊子咬了也没什么,顾剑寒皮细肉嫩,山里毒蚊子多,万一留疤怎么办。
闻衍纠结了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收起了花露水平躺下来。
他稍稍偏了一点脸,对着顾剑寒悄声道:
晚安。
第25章 觉醒灵根
闻衍说要去后山,顾剑寒就换了一身简单的剑道服。长发用博带高束起来,窄袖勾勒出漂亮流畅的腕线。
闻衍也换上了轻便一点的衣服,带着自制的小木翘板和竹篮准备出发。他乌黑的头发已经过长了,前额的碎发有些遮眼睛,后面原本留的狼尾如今用一条象牙白的发带潦草地扎了起来。
顾剑寒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给他拨了拨前额的头发。他的指尖一如既往地冰凉,闻衍闭眼享受了一番师尊的优待,唇边又绽开灿烂的笑容。
多谢师尊。
顾剑寒收回手,无意识地碾了碾温度略高的指尖:快走罢。
闻衍点点头,带着顾剑寒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小山丘。如他所言,这里长着一簇簇细长而白的鸡枞菌,目光所及都是蓬勃的生气。
云城不产鸡枞,他也很少吃这种东西,大多都是加工过后的其它制品。但据说新鲜鸡枞用来熬汤和煮面特别鲜美,正好他要拖延顾剑寒,于是就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闻衍锁定了最近的一个目标,走过去蹲身而下,扒拉开四周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撬动它的根部。
咔擦。
断了闻衍伤心道,一定是我哪里没有做好。
他正待再试一次,头上却突然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僵硬又生涩地顺着他的脑袋摸了摸。
闻衍手中动作一滞,偏头看去,果然是顾剑寒在轻轻摸着他的脑袋。
或许是闻衍眼中的惊愕太过明显,顾剑寒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并躲开了他疑惑的视线。闻衍不知道他师尊在想些什么,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顾剑寒耳垂稍红。
什么意思?
把他当成需要安慰的狗子了吗?
这上面都是泥,我们要吃泥吗?顾剑寒轻声咳了咳,而且下面有很大的一个白蚁窝,你再戳就要戳破了。
啊?闻衍忙不迭退避三舍,师尊,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本座。顾剑寒也站起来,他站的地方稍高,这么看去视线正好与闻衍持平。
好吧,是我的错。闻衍换了一簇继续用木翘板扒拉,我们不是吃泥啦,但如果师尊想吃我也不是不可以给师尊做。
顾剑寒走过去,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道:这一簇下面也有白蚁窝。
闻衍下意识偏头捂住耳朵,手背擦过顾剑寒凉软的唇,两个人俱是一怔。
顾剑寒盯着那双琥珀看了一会儿,忽然直起身来抿紧了唇,他垂在两侧的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想抬手捂,又嫌自己小题大做,最终只是垂眸看向了与闻衍相反的方向。
而闻衍手背上似乎还残存着冰凉而柔软的触觉,让他想起第一次给顾剑寒喂药的时候。
在他学过的礼仪里,手指都是很脏的东西,不可以触碰别人的一切,否则会留下肮脏不堪的指纹和细菌,平白惹人笑话。
他小时候也很不理解,直到他父亲嫌他抓脏了他的领带,让仆人把他带走为止。那一天是他一年之间唯一可以见到父亲的日子,但是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了。
那一天晚上,他试着剁掉自己的手指,看着蜿蜒的血液从一丝不苟的洁白床单燃烧到明亮光滑的高级地板,任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猩红血色充斥在他狭小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