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才走没多久, 小果子就被季昀松打发回来了——帮云禧炮制药材。
他是个有灵性、记性好的少年,干活麻利,指哪儿打哪儿。
云禧认为他很有潜力, 话便比平时密了许多, 每一样都教得极认真。
……
药材多, 工序也多, 一天出不了多少成绩。
好在云禧不急, 一点点干就是。
七月十三,她按约定时间跑了趟董记生药铺。
董嘉荣一早等在铺子门口,恭敬有加地把云禧接到后院。
老董被伙计搀扶着站在账房门外, 一看见云禧,立刻往前迎了两步, “这位就是云大夫了吧,好生年轻、好生年轻啊!”
云禧拱手道:“晚辈云禧见过董老前辈。”
老董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云大夫女中豪杰也。”
云禧道:“董老前辈谬赞。”
二人一起进了账房,就生药、熟药的问题聊了片刻后,进行了复诊。
老董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可自行走动, 面色基本如常,没有明显不舒服。
云禧将原有的药方稍加调整, 让他再吃上四服, 便起身告了辞。
老董让董嘉荣付了诊金, 又亲自送她出了账房, 极为真诚地说道:“云大夫若有什么需要, 派人说一声就行, 我让我家老幺给你送过去, 不用你亲自跑一趟。”
云禧笑道, “好,如有需要一定不会客气。”
董嘉荣走到云禧身边,“爹你回去吧,我送云大夫,顺便替你去雅玩斋转转。”
老董皱着眉头告诫他一句,“看看就行了,你小子没那个眼力,不要瞎买。”
董嘉荣嘿嘿一笑。
云禧同老董拱了拱手,与董嘉荣一起出了铺子。
董嘉荣介绍道:“我家老头子喜欢玩老物件,听说雅玩斋来了批好货,正好过去瞧瞧,云大夫去不去?”
古董?
云禧确实有点兴趣——在现代,五大官窑的宋瓷看一眼都难如登天,这个时候也许会容易些。
她说道:“好,一起去看看。”
董嘉荣不过是客气一声,完全没想到她会应下来,倒是吓了一跳。
他干巴巴地说道:“行,离这里不远,从我们铺子出去左转,走几十丈就到,就在花鸟市场旁边。”
云禧把马车放在董记,同董嘉荣一起步行过去。
……
雅玩斋。
云禧二人进去时,几个中老年人正在围着一个条案转圈圈。
条案上摆着六只瓷器,各个形制优雅,色泽美轮美奂。
一个对着门口的中年人很快注意到了董嘉荣,笑道:“哟,这不是董老幺吗,今儿有钧瓷,你爹怎么还不来?”
董嘉荣团团作了揖,“小侄儿见过刘伯父,诸位伯伯好,我爹这两日不大舒服,就不来了。”
“你爹太累,是该歇歇了。”
“老董脾气大,气大伤身啊。”
“就是就是,这古董最好也少玩,镇日患得患失的,何必呢?”
“哈哈哈,老刘,你说这话老王可是要打你咯。”
“那哪能呢,老刘这话我是极赞成的。”
……
一干人自顾自聊了起来。
云禧和董嘉荣挤了进去,一言不发,仔细观察几只瓷器。
董嘉荣喜欢一只钧釉红彩玉壶春瓶,呆呆地盯了很久。
云禧见过类似瓷器,跟某国博物馆里的某只特别像,几乎一模一样。
她拉了拉董嘉荣的衣服,“你喜欢这个?”
董嘉荣道:“艳若烟霞,曲线流畅,我爹一定喜欢。”
真是个孝顺孩子。
可这玩意不但贵,还可能是假的,一旦买了,搞不好会加重老董的病情。
云禧道:“还是看看别的吧,这只温润如玉,依我看更适合老董。”
“哈哈哈哈……”那位老刘爆笑起来,“老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温润个屁。”
董嘉荣不笨,听出云禧话里有话,小声问道:“怎么着,你不看好?”
云禧但笑不语。
有人在他们身后接了一句,“这位小兄弟懂瓷?”
云禧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位姓王的雅玩斋东家,她略一颔首,“皮毛而已。”
老王捏着下巴上的短须,“合该如此。”
云禧听懂了,这位是在提醒她不要胡乱说话呢。
董嘉荣哈哈一笑,赶紧打了个圆场,“行,我听你的,不看这件,看那一件。”
有人说道:“董家小子难得听话,这位小哥不一般啊。”
董嘉荣便给他介绍道:“这位是云大夫,刚看好我爹的病。”
“哦?”那老王打量一番云禧,戏谑地说道,“这位姑娘有二十了吗?”
云禧虽穿男装,但没有掩盖女子的身形,大家叫小哥是给他面子,揭破她身份,就是撕脸皮的意思了。
她说道:“年龄不代表什么,我今年十八。”
“十八岁的女大夫,啧啧,了不得。”
“真的假的?只听说宫里有女医,没听说外面也有女大夫啊。”
“女子抛头露面给男子看病,世风日下啊。”
……
董嘉荣顿时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惊慌失措地看着云禧,眼里满是抱歉。
云禧倒不觉得有什么,给他解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但你要记得,那只瓷器不能买。”她虽不爱惹事,但逼急了也长反骨。
老王立刻撂了脸子,寒声道:“你既然这么说,可就不能这么走了,必须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云禧反问:“你就是干这个的,这一件是不是钧窑瓷,你心里不清楚吗?”
老王道:“我的东西,我当然知道,但你给我扣屎盆子就是不行。”
云禧道:“不让他买就是扣屎盆子?你让大家评评理!”
“你!”老王发面馒头似的脸蛋上泛起一层红晕,“这里都是熟客,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杀熟?”
玩古董的人“打眼”是寻常事,但“杀熟”就是品行问题了,这是老王激动的真正原因。
云禧不玩古董,但家里是中医世家,古董古玩不少,对行话懂那么一点点。
但她不吃老王这一套,说道:“我和小董爷本是小声交流,其他人根本没听见,是你一意孤行非要闹大,现在你来怪我,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其他几个客人都点了点头,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听到。
老王道:“我不管,你既然开了口,就得说出个子丑寅卯。”
一件瓷器几百两,董嘉荣不买,他就少做一笔大买卖。
古董行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他损失大了。
云禧道:“好,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好心好意地告诉你,这一只瓷器就是假的。”
几乎一模一样,而不是一模一样,说明有差别。
云禧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棉手帕,包着瓶子拖在手心里,说道:“首先从胎釉来看,这一只是黄白色,而钧瓷一般为灰白色或浅灰色。”
她弯起食指,在胎体上扣了扣,发出几声金石之音,又拿起另一只,再扣几下,“小董爷,你听出什么不同了吗?”
董嘉荣道:“是有不同,但我说不好。”
云禧再各自敲击一声,“这一只胎体不够致密,有粗松之感。”
老刘把其他几只也敲了敲,确实都与这一只不同。
老王的脸色由红变白,呐呐道:“这应该是前朝的,走眼了,走眼了啊。”
老刘道:“小姑娘医术不知道如何,但这一番说辞我信了。老王啊,走眼就走眼了,前朝的也不错嘛。”
董嘉荣忙道:“云大夫的医术极为高超……”
老刘一摆手,“年轻人说话总没个把门儿的,啥叫高超,你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见过高超的医术吗?”
云禧道:“高超不敢当,但给人看看风湿痛、脾胃虚寒、肠鸣还是没有问题的。”
“诶哟!”一个年岁较大的老头捂着肚子,快步往外走,“诸位轻便,在下内急就不奉陪了啊。”
云禧笑笑,“这就是肠鸣的那位。”她看向老王,“王掌柜还有问题吗,没有我要走了。”
老王振作了精神,长揖一礼,“云大夫,在下失礼了,不知贵馆开在哪里,日后一定登门拜访。”
云禧道:“生病可不是件好事情,有缘再见吧。”
她转身出门,往花鸟市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