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直安安静静的季云氏似乎不满意,忽然开了口:“听说云大夫治好了陆五,婆母不过外伤而已,怎么就难了呢?”
这是不想伺候的意思吧。
季昀松淡淡一笑,问季春景:“你与周梓安不是关系不错吗,不如请他来看看?”
季春景心里有气,但又不能朝季云氏发,窝着火说道:“请过了,周院使的右腿骨折,来不了。”
“哦……”季昀松点点头,“原来如此,也算福大命大了。”应该砸死他的。
季云氏哀求地叫了一声:“三哥!”
云琛道:“昨夜,云大夫救了永固县三百四十二人,一直忙到天亮,全部是陌生人。她若能救季二太太,绝不会袖手旁观。”
季云氏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这就是云禧叫来云琛的目的。
有他在,有鲁御医的诊断,任谁都说不出话来。
季春景忍着一股火把三人送出侯府,回来后,没去看马氏,而是直接进了破败的内书房。
小厮战战兢兢地跟了进来,说道:“三爷,这里不安全。”
季春景回身踢他一脚,“怕死就滚出去!”
小厮吃痛,麻溜地出去了,还妥帖地关好了门。
季春景坐在书案后,盯着写好的条陈越看越气,怒道:“写这些还有什么用?一条用不上!走了那么多家,做了那么多功课,全被一场地震毁了,我这是枉做小人!”
“胳膊能拧过大腿吗?我倒要看看,今后谁还敢硬着脖子说‘我就不要变法’。”
“他娘的,谁都别想左右我,我他娘的就做墙头草,那边好我就哪边倒。”
他抓起条陈“咔嚓咔嚓”撕了个粉碎,使劲一扬……
隔了片刻……
“唉。”季春景长长地叹了一声,情绪和缓不少,“既生瑜何生亮呢?”
“三爷,老侯爷有请。”一名婆子战战兢兢地禀报道。
“知道了,嘶……”季春景踹了一脚桌脚,却踹到了大脚指头,疼得直吸气,“又叫我做什么?你找季昀松去啊。”
他坐回椅子上,脱掉鞋子,一边揉脚一边自语道:“他长得比我好,个头比我高,脑子比我活,就连入赘的女人都比我娶的更优秀。我怎么这么背时,那个贱妾当年为何不直接弄死他,头发长见识短的废物。”
“三爷?”外面的婆子提高了声音。
季春景没好气地踩上鞋子,“来了!”
一开门,他就换上了一张平和的脸,还朝婆子笑了笑,“走吧。”
老侯爷在花园的帐篷里,世子季广成和季广安都在。
老侯爷问道:“云三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你觉得他为何会来?”
季春景说道:“也许,他怀疑我们季家要对老四不利吧。”
老侯爷摇摇头,“他没那么蠢,怀疑的定是周梓安,这件事你不必心虚,坐吧。”
“是。”季春景在一只绣墩坐下,“那祖父认为是……”
老侯爷沉吟片刻,“老夫还是觉得云禧可能与云家有关,唉……即便有关系,也与我季家无关了,罢了,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季广安双臂环胸,“以儿子看,变法一事咱家不宜插手太多。三侄儿已经进了内阁,只要能保住他,将来咱家就吃不了大亏,随大流呗。”
季广成道:“二弟说得对,是这个道理,眼下以赈济灾民为主,观望观望再说。”
老侯爷点点头,“虽然老夫也是这个意思,但还要看常大人他们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不是我们说不干就能不干的时候了。”
第106章 争抢
云禧三人回到枯荣堂。
小果子把接待室收拾出来了, 烧好开水,就等他们回来了。
云琛在沙发椅上落了座,“这房子倒是结实。”
季昀松道:“几面墙都有开裂了的地方, 但还不至于倒, 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云琛叹了一声, “除皇宫外, 很少有不倒的房子, 你们这儿已经很不错了。”
“的确如此。”季昀松点点头,他这两天走遍了西、南、东三片城区,不管贫穷还是富贵, 灾难都是一样的。
“这次遇袭,你有怀疑对象吗?”云琛忽然转了话题。
“没有。”季昀松答得非常干脆。
“不怀疑周梓安吗?”云琛挑了挑眉。
“没有证据, 我只听到了两个凶手的声音……”他把详情讲了一遍。
“看起来很像打击报复。”云琛意有所指。
云禧插了一嘴,“如果是周梓安,那也不过是丧心病狂罢了。”
什么打击报复,她才不会承认那件事是她做的呢。
云琛直视她,“周梓安遇袭一案是皇上亲自问的,已经排除了小季大人的嫌疑。”他站了起来, “如果此案确系周梓安所为,那他的确丧心病狂。”
他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云禧心里惊讶极了, 她拼命忍住看向季昀松的想法, 笑着说道:“一个太医院院使而已, 皇上居然亲自问案了, 可他非但不感恩戴德, 还要报复无辜之人, 可见人品之差。”
云琛笑了, “不愧是我妹妹, 有胆有识。”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听说小季大人捐了不少银子,这三千两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拿去用,外甥的见面礼日后再补。”
“这……”云禧想起妆奁盒一事,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三哥太客气了,我们还有银子,之前的妆奁盒……”
云琛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两回事,拿着吧。”
云禧还是觉得不该拿,遂看向了季昀松。
季昀松道:“拿着吧,这是三哥的一片心意。”
“正是。”云琛满意地点点头。
云禧不得不头痛地接过来,并真情实意地表示了感谢。
这就是穷人和富人交往的烦恼。
富人一出手就是十万百万,如果想保持礼尚往来,穷人就要穷大方,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如果认清事实,只做象征性回礼,那就是打秋风了。
二人把云琛送到门外。
云琛从云小一手里接过缰绳,又道:“秦妈妈死了,马氏得了报应,这件事就撂开手吧。人活着,不单只有快意恩仇,还有柴米油盐,你们说是不是?”
云禧道:“是,我知道了。”
云琛警告地看了季昀松一眼,上了马,朝北边去了。
云禧左右看看,小声问道:“所以,你真那啥了?”她省略了“欺君”二字。
季昀松点点头,“抱歉。”
云禧低下头,目光落在季昀松满是泥土的官靴上,“云琛能猜到,皇上便也一定能猜到,你胆子不小嘛。”
季昀松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里有些慌,辩解道:“即便出了事,那也是我扛着,连累不到你和儿子,你放心。”
云禧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死不承认,就是不想给皇上留下坏印象。
季昀松在这样的年龄,独自抗下这样的压力,非常了不起。
别说她,只怕皇上也是佩服的吧。
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云禧抬起头,唇角上挂了一丝浅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这次就原谅你了,没有下次。”
“你放心。”季昀松应得并不真诚,如果有下次,该瞒着还得瞒着。
云禧耸了耸肩,她当然不放心。
不过,从大局出发,不说才是正确的,所以就心照不宣吧。
“受伤了吗?”云禧转身走向医馆。
“没有,当时正好转身,羽箭从我和小果子中间穿过去了。”季昀松跟了上来。
“那就好,其他都是次要的。”云禧说道。
“我没经你同意,就捐了家里的银钱,你不生气吗?”季昀松问道——尽管他知道云禧不会,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你捐比我捐性价比更高,做得不错。”云禧看了他一眼,“只要不是吃喝嫖赌抽,家里的钱你都可以做主。”
季昀松顿时感觉鼻头有些发酸,二十一年了,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家里的钱你随便花。
他心中五味杂陈。
二人肩并肩地进了医馆,再从后门出去……
这个时候的房屋以木结构为主,卯榫相连,比现代房屋抗震。
云宅八成新,房子的主结构还在,墙基本上都完了,只剩个空架子。
家具还在原处,上面堆着砖瓦石块,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灰。
这里不像家,像垃圾堆。
尽管看尽了各种惨状,但云禧的心里依然有说不出的难过。
季昀松理解她的想法,“不要紧,皇上已经从附近几省调集了人手,很快就会盖起来的。”
马上入冬了,谈何容易啊。
云禧在心里叹了一声,“干活吧,先把灶台这边清理了,晚上好吃饭,再把长椅和长桌抬出来,放医馆里去,晚上大家就在医馆里挤一挤。”
“好。”季昀松答应一声,歉然道,“你辛苦了。”
云禧抬起手,在季昀松发黑的下眼袋轻轻一抚,“你也是,我们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