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为自己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掏出通讯器拨打回去,一接通,便十分不客气地:森先生,你说过这事由我全权负责吧?
森鸥外放下手中的钢笔,眸中隐隐浮现出一些黑压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他盯着联络员发给他的由太宰治亲自制定的作战计划,始终都没开口,直到电信号另一边的呼吸节奏变得不耐烦,太宰治提高声音:森先生?
治君。
过了一会,森鸥外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对折,将那些太宰治随意写上去的文字都掩在白色之下,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以前教过你战略上的最优解吧。
旗会的人本不该活着。
魏尔伦的目标是摧毁中原中也和世界的一切联系,顺便除掉反对势力,而魏尔伦的暗杀目标那张写满人名的暗杀名单却是太宰治给他的情报决定的,也就是说,魏尔伦的暗杀顺序,其实是由太宰治一手策划。
原本森鸥外排在这张名单的首行,但为了拖延时间,太宰治调换了暗杀顺序,用其他人的性命换取森鸥外的安全时间。
一切本该如此进行,旗会的五人是最先扔掉的牺牲品,在加剧中原中也和魏尔伦之间矛盾的同时,同伴七零八落的尸体和鲜活的记忆,会变为最牢固的项圈,将中原中也牢牢拴进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的位置,只能是中原中也。
森鸥外毫不怀疑太宰治也会这样行事。
毕竟,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是森鸥外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
他熟悉太宰治内外的每个角落,从性格到喜好,从思想到潜意识,再到每个无意识的微小习惯他看着太宰治从不到腰部的幼童长成如今只比他矮一点的少年,苒弱柔软的骨头渐渐坚硬,那个小小的津岛修治变成太宰治,夜莺变成怀刃,再变成如今这个令人听见名字都觉得恐惧的黑手党干部。
森鸥外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不可逆转、不可阻挡,那柄尖锐锋利的怀刃被其他人用壳子裹住,锋芒磨得钝化,纯黑混合色彩,他的孩子敛起那些冷漠,再被人用软绵绵的手套包住利爪和尖牙,磕磕绊绊却也满怀期待,试图甩开缠绕着他的那些孤独。
太宰治无辜地笑了一声,将中原中也扔给前来接应的部下:我偶尔也想换种做派,毕竟以后这只蛞蝓就要成为我真正意义上的搭档了,不是吗,森先生?
中原中也此次暴露出的异能力底牌,污浊的真正形态,森鸥外不可能放任这种力量不为自己所用,兰波留下的帽子其实是个异能力控制装置,日后能帮助中原中也自主选择是否开启污浊状态。
但是,只有人间失格才能成为关掉污浊,否则中原中也就会被自己的异能力吞噬。
太宰治随手关掉通讯器,再扔到一边,再看向指挥台的目光多了些头疼森鸥外才是正确的,他这番举动纯粹是自找麻烦,如果他之后还想要保全那位对中原中也有特殊意义的刑警先生的话,计划的不确定性和变数,还会继续指数级上升。
他为港口黑手党添了不少没必要的风险。
多此一举。
堆积如山的工作量。
太宰治又往玻璃杯里面注满气泡水,蓝色冰块浮浮沉沉,他用指尖点了点浮冰,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
算了。
第59章
太宰治把中原中也从拷问架上摘下来时, 这人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无坚不摧的身体上全是伤口和焦痕,他顺着中原中也侧腹的伤口伸手进去, 已经能触摸到柔软的肌肉,再深一点就是柔腻的内脏, 大概估计了一下, 太宰治冲着对方晃了晃手里小巧的手术刀。
要我帮你缝住吗?
啊,拜托了。
最简单的缝合,粗暴地将酒精倒上去,中原中也抠着地板, 指头几乎要挖出几个坑洞, 太宰治已经做好这人痛得对他破口大骂的准备, 谁知道中原中也嘴唇抖了又抖, 愣是一声没坑,等他处理完最惨烈的那几处, 闷闷地说了一声:谢了。
那双总是熠熠生辉的蓝眸暗淡了不少,此刻倒是显得放松,太宰治嗤笑了一声, 用力扯了一下中原中也腹部的绷带,对方喉咙溢出闷哼,不善地抬起眼皮,太宰治才慢悠悠地接了一句。
那个刑警没有死。
中原中也猛地睁大眼睛,两颗蓝色眼珠犹如被拭干净的琉璃弹珠, 他哽了半天,适才他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现在恢复了些知觉, 才发现太宰治的状态也不怎么好。
脸色惨白, 眼下青黑。
太宰治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冷淡淡地挑起眉:我更愿意看见中也作为人类痛苦呢。
他当然不怎么好。
港口黑手党的人员都对太宰治抱有一种盲目信任,无论平时对这人有多么畏惧,关键时刻见到他仍然会重重松一口气,中原中也则更闹心一些,他最厌恶太宰治的一点,就是这人会在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自暴自弃。
通俗点说,就是找死。
太宰治的思考速度连人工智能都无法企及,但魏尔伦却又是一个绝对不讲理的存在他本身就是异能力特异点,一旦摆脱人格公式的控制,除了中原中也能与之对抗一二,再无其他手段。
更何况太宰治为了保全中原中也在意的人的性命,一开始就放弃了最优解,如果仔细盘算,从魏尔伦进入横滨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休息过,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不断消耗精力,再用意志力活活抵着,很多人都容易忽略一件事,里世界被称为双黑的两个人。
今年也不过十六岁。
即便如此,港口黑手党也付出了惨重的损失,而他即将要拿十数个珍贵异能力者的命去堵魏尔伦的窟窿,森鸥外事后绝对会找他麻烦,太宰治眼皮跳了跳,一把将中原中也扯起来,将眼下的局势一五一十给他讲了个透彻。
中原中也的视线越来越复杂,半天过去,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他没说我欠你一个人情这种话,不过这一次他却货真价实地将人情欠大发了,只要之后太宰治不触及中原中也的底线,从此便能在中原中也的世界里畅通无阻,他扶着裹满绷带的胳膊站起来,跟着太宰治上了直升机。
从高空往下俯瞰,荒无人烟的郊野早已变成人间地狱,所有人的死相都很奇特,不惨烈,但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被重力凝结成的黑洞碰到,那地方就会缺失一大块,惊人的破坏力令他们说不出什么,而他们两人都知道,从直升机下去以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你想好了?太宰治说:只要你解放污浊形态的异能力那串字符式会抹掉你对过去的全部记忆,一点不剩,你再也没有能确认自己是不是人的机会,也就是说,你很可能变成魏尔伦这样。
他掏出怀表:我能再拖延战局两分钟,如果你不想使用控制接触式,我还有备用计划。
他眨了眨眼看向下面的景象,觉得魏尔伦所变作的怪物真是可悲之极,刺鼻的血腥味和灼烧气息不住冲击着他的大脑,太宰治顿了顿,继续对下属下达命令,中原中也看了他一会,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你还好吧?
死不了。
我是说,你之后怎么办?
中原中也指了指下方的场景:底下已经死人死成这样了,到时候这些责任都得算到你头上,就算能击败魏尔伦,组织这一次也元气大伤。
接受处罚。太宰治平淡地说:不过这些损失在我的预料之中,无论我怎么安排,都是必要的代价,中也,这些暂且不提,你的决定做好了吗?
还剩一分三十秒。他盯着怀表,一边在脑海里组合可能通向胜利的途径,而中原中也站在直升机门口,一秒都没有犹豫,纵身跃了下去。
太宰治猛然回过头。
[汝,容许吾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觉醒。]
他也笑了起来,底下已经不是正常人类在打架,无数火力跟着他最后一道命令向魏尔伦变成的巨兽击去,作为代替中原中也的诱饵,在所有人都关注战局的时候,太宰治却没向底下看一眼,反而拉开驾驶座下的抽屉,取了一只小小的药瓶。
他操纵着直升机降落到战场边缘,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身前没有任何掩体,然后神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小药瓶,他又倒出了一些白色药片,手指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舌苔上顿时传来苦涩的味道,在轰轰嚷嚷的爆炸声里,太宰治面容始终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平静,他挪了一下腿,好让流过来的血水不要弄脏衣服,同时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药片,干干地吞咽下去,圆圆的硬物划拉到喉管,又噎又疼,他望着那处重力与重力搅拌着的恐怖之所,笑了笑。
好想死啊。
药效分解还有一会,这些时间应该够小矮子打败魔兽,他到时候去按下中止键,不然就是森鸥外恶心他的如果你没有救下中也君,两人一起死,你们就殉情了。
他不觉得自己心血来潮救下几个人就能改变什么,救下几个不相干的存在就像他随手在海边捞起一把贝壳,贝身闪着点光,但仍然是一捞一大捧的廉价品,但中原中也向下急坠的背影却着实吸引人,他也许应该多活几天,欣赏一出好戏再死。
[为什么都想活着呢?]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又吞下十几片白色药片。
[腻烦透了。]
太宰治将手指在外套上蹭了蹭,准备去战场中间将小狗捡回来,中原中也正好从空中往下掉,他还残留着一点意识,人间失格在触及皮肤的时候绽开青色光芒,特异点被关闭。
太宰治将通讯器塞到中原中也衣兜里,随便撬了辆车,打着火,一路顺着山路往山脚开,车速飞快,并且撞到了不少路旁高大的灌木,最后一次他撞上了一颗樱树,哐当一声,脑袋重重磕上车厢,绷带一瞬间就变得濡湿,他面无表情地沾了沾伤口,笑了一下。
我可以搭个便车吗?
太宰治看向窗外,两人对视的时候都很是惊讶,织田作之助看起来比太宰治还要狼狈,像是在泥巴堆里打了个滚,太宰治沉默了半天:织田作,你来这里干什么?
织田作:打扫。
[每次见到这个人,他身上的伤口都能多一些啊。]
他倒是把太宰治出现在这种下级成员才会用的便宜车里面的事情忽略了。
太宰治强行摈去睡意:啊?
将同伴的尸体装进黑色袋子,将遗失物捡起来归类,运送弹药织田作用黑西装向太宰治汇报的常见语气回答,他说话的语调相当平直,太宰治越听,表情就越发一言难尽起来。
就像是做梦还没睡醒。
巨大的割裂感营造出有些好笑的荒谬,古里古怪的,而织田作总是很认真平淡的表情令他觉得这人也没有故意在说笑所以果然是很有趣的人,他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与之对应的,织田作毫不作伪地露出了困惑神色。
啊啊,上车吧。太宰治让出驾驶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先把我送去医院才行。
织田作:医院?
太宰治点点头:我刚才吞了一大把安眠药,不出意外,半个小时以后就要死掉了,说起来,那些药片的味道可真够难吃的。
那一定是很难吃了。织田作用更加平淡的口吻回应。
太宰治的表情更加难以言喻起来。
[之后应该告诉织田作什么时候适合发表恰当的评论不,维持原状就好,这样更有趣一些。]
明天再一起喝酒吧,织田作。他兴致勃勃地眯起眼睛,雀跃地说。
第60章
太宰治醒来的时候在医院森鸥外过去的私人诊所, 两块雕花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光线柔和地洒进来,他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针头:森先生。
他的声音不如往日清亮, 掺着一丝不自然的嘶哑,声带和喉管被胃酸灼烧后有种火辣辣的疼,安眠药吃多了需要洗胃, 但太宰治尝试过的也不只是安眠药, 早已对后遗症习以为常, 倒是眼前这副情景确实许久不见, 仔细算来, 应该是从森鸥外接任首领开始。
穿着医生白大褂的男人转过身,神色平静,递了杯热水过去, 太宰治摸了摸杯壁, 端过来握在手里,慢慢啜着,等他放下杯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取走了那盏骨瓷茶杯,洗净, 放入橱柜。
然后他坐到病床边上的那把椅子上, 不动声色地看着太宰治地像一条没有骨头的青花鱼一样滑进被窝,平淡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太宰君。
森先生, 您还在这里呀。
太宰治像是才发现森鸥外一样, 惊奇地转过头:今天您竟然有空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吗?
他话锋一转:还是您想和我谈一谈这次的事件。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在森鸥外面前, 他根本懒得做什么遮掩, 扯出一个眼睛毫无高光的瘆人微笑:中也还不知道他的小矮人朋友本来都活不下来呢。
港口黑手党是个规矩森严的组织, 奖罚分明,没用的部下就应该被处理掉,这次魏尔伦事件明面上让港口黑手党势力大幅缩水,珍贵的异能力者死了一百多个,资产损失和普通人员的伤亡,呈在纸面上的数字更是触目惊心。
事实上,若是单看结果,人形异能特异点魏尔伦成为了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中原中也从此对组织忠心耿耿,港口黑手党的行动在军警那方过了明路,更不用提国家间异能力机构之间的暗潮涌动
无论怎么说,这次魏尔伦事件,都算圆满完成。
但除了极少数知道内幕的人以外,其他人只能看见呈现在表面上的结果,巨大的伤亡数字,异能力成员数量锐减,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宰治亲自决策,他与眼下的局面有着无法回避的干系。
港口黑手党是个充斥着黑暗和鲜血的残酷组织,这种结果足以让太宰治在处刑室呆个三天三夜,只剩下一口气再被抬出来,根据他对森鸥外的了解,太宰治毫不怀疑森鸥外会让他经历上这么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