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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阿檀…”他胸口气息涌动,话语难以启齿,却听她已下逐客令了。
    “此处,有阿兄照看着便好。陛下还是先回吧,我也想进去看看嫂嫂。”
    她说罢,只微微福礼。方轻轻拉开房门,寻了进去。
    晌午的太阳,已然有些炙热。凌烨如此立着许久,直至江蒙恩来劝,道是养心殿林阁老已在候着议事了,他方缓缓挪动了步子。
    第100章 盛夏(13)   乖乖
    国公府恰逢喜事, 一是世子爷迁官归京,二是世子妃有孕。府中里里外外热闹了几日。
    星檀干脆住在了祖母的松柏院里,陪着祖母帮嫂嫂置办小娃儿要用的新东西。
    恰逢商机, 京城大小的商铺请着上门拜访, 定制小床的,制百家棉被的,与新娃儿作小鞋小衫儿的。
    玉棉纺老板娘吕娘子与家中相熟, 素来包揽了国公府冬日的新衣。吕娘子得了消息, 一早便亲自往松柏院里送来了些许样品。
    “老夫人是再盼个曾孙儿,还是曾孙女儿?这些都是去年末的新棉花, 绣样儿也都是苏杭里时兴的新款样儿。”
    祖母答得爽快, “都好都好。如今他们都回来了,日子安稳, 两套都备上,日后也都能用得上。”
    星檀一旁吩咐着丘禾,与吕娘子送了茶水上来。吕娘子带来的那些样品摆了满满一桌,偏生那虎头虎脑的小鞋, 改了几处款样儿,却也与之前她作过的如出一辙。
    小鞋握来手里,是暖呼呼的新棉, 只一掌大小,一双大眼睛灵动可爱。
    吕娘子还正与老太太磨着款样儿, 要哪些,不要哪些,哪些还得改改。陆伯却正带着人进来,也未曾通传,与老太太报了声儿。
    “老夫人, 是宫里来的人。世子爷不敢怠慢,便让我带着进来了。”
    顾氏认得来人,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内侍,自起了身来与人为礼。“是江公公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江蒙恩自与老太太做足了礼数,方转向星檀,“是陛下让奴才与姑娘送东西回来的。”
    星檀却见江公公双手奉上一卷画轴来。
    “陛下说,这原是姑娘的心头好,这几日便让宫内画师依着那残卷重临了一幅。还得让姑娘看看,与原来的可算一样。”
    星檀接过来那画卷,缓缓展开,方认得出来,是那副天山雪景图。
    那日夜里在驿站,这画被灾民踩破的时候,由得皇帝收走了去。如今却已完好无损了。宫中画师的笔触用色,丝毫不逊,画面如新,却也看不出来破绽。
    唯独原画上那两只纷飞的雀鸟,此时却一同立在枝头,相互依偎着,浓情蜜意。
    “既是阿檀喜欢的,便留着下来慢慢赏吧。”祖母素知道她爱好画,也没顾是谁的心思,便与她打算了番。
    星檀只将那画轴卷起,方与祖母解释道,“这画中有些出入,已与原来的不同了。还是有劳江公公带回去吧。”
    她说着,已将画送回江公公面前。
    “这…”江蒙恩几分踌躇。主子这几日煞费心思让画师们临摹,只挑了副最像的再让他送了回来,这门心思姑娘却是不受。
    “江公公无需为难,便将这话告诉给他听便好。”
    她实着心肠,方也未再理会立如石雕的江公公,只去扶着祖母,继续看着桌上的小儿款样儿来。
    吕娘子方听得什么公公,什么陛下,已然怵得不敢言语。却被星檀喊了过去,问起那边的小袄,用了几层棉,冬日里暖不暖。
    江蒙恩自知已无力回天,只也再扬声与众人一拜,方领着那画卷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祖母也未再提那事儿,只与吕娘子定下来一男一女两套款式,又吩咐着陆伯来,与吕娘子去账房取定银去了。
    午后的松柏院里,仅剩下几声蝉鸣。祖母这几日午觉睡得沉,星檀只侍奉着人躺下了,便带着丘禾从院中出来。
    江南有道荷香莲子的小食。方午膳时,祖母说起来想用。星檀便要先去趟药房,取些晾晒过的荷叶用。
    只将将行来鹿苑,绕过小丘,转角上了长廊。却迎面撞上了那身粉色衣裙。
    这几日来,星檀虽未曾见过小妹,却听得祖母提起过。皇帝以为她薨逝,自觉愧对国公府,方将小妹从冷宫放归府上的事。她归来只是看看祖母和父亲,自也不愿与她多有往来,便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同在府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见到了,星檀扪心自问,并不欠过小妹什么,而如今她身上,也再没有小妹想要的东西了。
    若说姐妹亲情,亦早已淡泊如水。
    而对面的人,却似是被吓到了。睁圆了眼望着她的面容,拼命摇着头,踉踉跄跄直往后退。人早已不能说话,见得她这个亲姐姐,却如同见得鬼神一般。
    星檀只冷冷问起,“多年不见,本该问声安好,可月悠这是怎么了?”
    那人却靠去了身旁婢子的怀里,闪躲着不愿与她对上目光。
    婢子如冰只好帮着解释,“自从世子爷回来,二小姐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许是病了。表小姐莫要见怪。”
    星檀与阿兄一道儿回京,对外只说是世子爷的表妹,如冰年岁浅,是近两年方入府来侍奉陆月悠的,自然不知她是谁。
    见陆月悠依旧只是在那婢子怀中摇头,星檀只觉几分唏嘘。当年那非要入皇城,与她明争暗抢的幺妹,早已不复如前了。
    如今她面前的,只是个唯唯诺诺,腰板都挺不直的姑娘。曾也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也不知他再见得如此的阿遥,可也会与她一样,多有几分怜悯?
    星檀只与那婢子吩咐了声儿:“那你便扶二小姐回去歇下吧。再让陆伯与她请个大夫来看看。”
    小妹眼里依旧生着恐惧,星檀自也不打算再多打扰。只唤着丘禾,绕开两人,继续往药房去了。
    **
    江蒙恩持着那画卷回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且还在与众大臣议事。他不敢多做打扰,只等得午时众臣退了下去,主子得了空闲,方才上前复命。
    皇后那一袭话,过于冷淡。江蒙恩自也不敢直说,只先将松柏院中的情形与皇帝交代了一遍。道是,国公府上喜庆,姑娘正与老太太一同准备着新生婴孩的东西。
    只提起新生婴孩这几字,便见主子神色怔然,每间川字一闪,又很快淡然了去。
    “她,都选了什么了?”
    江蒙恩听得主子声音里的落寞,方忙扬声赔笑了几声,“都是上好的棉花,听闻男女各备了一套。百家被,小冬袄,还有…小鞋。”
    他方才进屋的时候,便见皇后正持着那虎头小鞋。他不曾与姑娘说,养心殿的寝殿里,那虎头小鞋还被陛下藏在枕后。每每夜里拿出来看着,模样与方才姑娘的一模一样。
    “小鞋。”
    主子声音中果真有些怅然,似又想起些许往事来。半晌儿,方听得主子再问起,“那天山雪景图,她觉得可还好?”
    江蒙恩自故作叹息了声,好让主子有个准备。
    “那天山雪景图,姑娘没收,道是画上有些出入,不是她原先那副。”
    江蒙恩说着,已双手将手中画卷奉去了书案上。却见主子起了身,自顾自缓缓展开那画卷,只见得图中那对雀鸟,已猛地咳喘起来。
    “陛下,请太医吧?”江蒙恩伺候得人久了,自知主子是犯了旧疾。只话还没落,便见鲜血从主子口中洒出,飞溅到了那洁白的画卷上。
    他犹豫不得了,直喊着外头候着的内侍,去请太医院来。方又搀着主子往寝殿中去。
    寝殿中果木香氛已有些淡了,凌烨察觉得些许,自吩咐得江蒙恩,“添多一盏香来。”
    江蒙恩只将他扶来榻边坐下,方又转身点香。
    他的目光,却缓缓落在枕后的那只虎头小鞋。他做过什么,她到底都是记得的。安阳城不过几日相处,到头来却未曾让她回过一点心思。
    咳喘未曾止住,李太医已在外求见了。
    他方摆了摆手,吩咐将将回来塌边的江蒙恩,“终归都是那几味药,便不必请脉了。让他们依着原先的方子熬来便是。”
    “陛下,不如…奴才再去一趟国公府,与陛下请一回娘娘。”
    “……”他喘息间停顿半晌,自想起她小产那日,他亦未曾去承乾宫中探望。只淡淡道,“不必了,她不会来。”
    江蒙恩此回真是叹息了声儿,方道,“那奴才替陛下将下午的议事都推却了,陛下还是好生休息吧。”
    “好。”
    寝殿内下了竹帘,窗外静籁,唯有殿内剩下袅袅青烟。
    凌烨这一觉睡下,气息起伏难平,辗转数回,难以安眠。
    梦中恍恍惚惚,他似是回到了那年父皇万寿节的围猎场上。
    他与四皇弟正在小马场里挑马,却见那位朝阳郡主,一身鹤白裙,仙姿如月,却多有些调皮。明明将将学会骑马,却非得小试牛刀,让马奴引着去了野郊。
    他本未多在意的,只后来听得一声马鸣,方知道是她出了事。四皇弟文弱,到底不愿去救人。他方一扬马鞭,随着马蹄尘土,入了小树林。
    女孩儿方十二三的模样,从马上摔下,虽无大碍,却受了惊吓。脚踝上蹭破了皮,他方只好与她查看。见得那脚踝上的疤痕,他只怔了一怔,却听她自觉交待。
    “这疤可是很丑?祖母已替我订制脚铃了,下回便见不着了。”
    他只淡淡问起,“似是小兽牙印,被什么东西咬伤的?”
    女孩儿撅了噘嘴,“宝相寺里的黄大仙,母亲说我触了大仙的霉头,还罚我禁足了三日。”
    他方是一笑,是小妹百日宴上,那个胆儿肥的丫头。
    却听她先热乎了起来,“你是宣王殿下吧?我在安徽见过你…你救过我和祖母的,你可还记得?陆家的马车,往九华山上去避暑礼佛的。”
    “……”他记得。早几年他奉父皇命往安徽平匪乱,曾救过一对祖孙。
    “陆星檀。”女孩儿一对深眸子弯成了月牙儿,直凑来他跟前,说起自己的名讳。“朝阳郡主,陆星檀。”
    一开始他却也几分迟钝,只待回北疆战场之前,得来她亲手刺绣的锦带,方听师傅说起,那是女子的心意,叫他可要想好了,莫辜负良人。
    战场无情,淌着人血,却无极冰凉。
    唯独她的信是暖的。
    “九月初一。阿檀随着阿兄入宫探望陛下了。他身子不大好,久咳不愈,阿檀与他煮了秋梨膏,望能好些。”
    “九月十八。宫中的枫叶都熟了,好看。阿檀作了一副枫叶图,殿下若要开春才能回来,便见不着了。可看阿檀的画,就知道宫中的枫叶有多美了。”
    “十月初一。今日与母亲去了寺中祈福,与殿下求了道平安符。殿下要记得戴好,战场上有菩萨保佑,一点儿血也不洒。可阿兄要离京了,阿檀有些舍不得他。”
    那笔迹上被眼泪晕开的墨点,直叫人心疼。他终提起了笔,与她回了信…
    “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许哭,乖乖等我回来。”
    来年春风无限,煦日暖阳。
    京都城的大街上,全是大红的喜色,叫人有些睁不开眼。
    十里红妆,翟辇风光。阿檀在车中端坐着,只耐不住性子,挑开半面喜帕,抿着一对笑靥,朝他望了过来…
    他本不愿醒的,却是江蒙恩在他耳边唤着。
    “陛下,您已睡了一天一夜了。再不吃些东西,身子许要耽误了。”
    眼前是太医院三位太医,目色担忧,正望着自己。原是黄粱一梦,已犹如隔世。
    他方由得江蒙恩扶着,缓缓坐起半分。想起那副天山雪景图,才问起江蒙恩来,“她这几日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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