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晞从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这竟是一块小铜镜。
这是方才他回东屋换衣裳时阿阮从她放在角落的包袱里拿出来倒扣在长案上的,这也是前两日她领了她的那一份例钱后拜托紫笑帮她从外边买回来的。
紫笑自是以为她是给自己买的,毕竟没有谁个女儿家没面铜镜的,或大或小而已。
只是,阿阮托紫笑买铜镜之时想的却非自己,而是叶晞。
这事她可不敢告诉任何人,毕竟这禁苑里本无铜镜,若这是不被允许之事,被发现了她定免不了受罚。
明知是不可为之事,她却偏想违逆一回。
她总有一种直觉,叶晞从不曾见过自己的模样。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她觉得难过。
叶晞这会儿就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瞧。
他瞧见自己身前的衣服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极为整齐,一顶青玉小冠束在头顶,端端正正。
阿阮并未发现他的神色有何异样,淡漠冷静得如同寻常一样,仿若死水。
难道是她的直觉错了?
她悻悻地把手垂下。
这块铜镜可是花了她整整一个月的例钱呢,早知道她就不买了,她自己用不用铜镜都不打紧的。
正当阿阮心疼极了自己的例钱时,只听叶晞忽然问她道:“好不好看?”
嗯?阿阮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他。
“我。”只见叶晞抬手指了指自己,盯着她问,“好不好看?”
阿阮目瞪口呆,紧着面红耳赤。
哪、哪有人这么来问别人问题的!
然而叶晞却非要她回答不可,死死盯着她不放。
阿阮将头点得好像小鸡啄米似的。
谁知叶晞又问:“那你觉得我哪儿好看?”
“……”阿阮这会儿很是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没事找事。
她臊得根本不敢看叶晞,但不回答却是不行,她低着头,尴尬地比划:“世子哪哪都好看。”
“那哪儿是最好看的?”叶晞紧追不舍般又问,并且,“小哑巴你抬头看着我说。”
阿阮欲哭无泪:不抬行不行?
她乖乖地抬头抬眸,当即便对上了叶晞正盯着她瞧的眼眸。
如泓如泉,干净涤尘,离得近,她能看见自己的模样便在其中。
仿佛,她就在他眼中。
阿阮本是又羞又臊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回答,可这会儿看着叶晞的眼眸,她狂跳的心反倒慢慢平静下来,只见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
“世子的眼睛最好看。”阿阮比划,“世子是奴见过的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世子的眼睛也是奴见过的最最好看的。”
“独一无二,天下无双,无人能及!”阿阮把自己能想到的形容叶晞眼睛的词全都给比划了出来。
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比划罢了,她还未来得及低下头去,便见叶晞笑了起来。
明朗欢愉,芝兰玉树,与素日里易躁易怒冷漠寡言的他判若两人。
剑眉舒展,皓齿微露,是阿阮不曾见过的笑颜,以致她瞧得痴了,丢了神魂。
叶晞的容貌确如阿阮所言,英俊貌美,除了长年不见天日的缘故以致他的肤色偏青之外,他的面容、身段乃至五指,无一不赏心悦目,仿佛集尽了上天的所有眷顾。
阿阮已被他的笑颜痴迷住,偏他还要再朝她凑近,偏还要再问她:“你喜欢吗?”
阿阮仿若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滚烫的水似的,绯红自她的额顶一直蔓延到脖根。
叶晞似不满意她的沉默,是以他将头一低,抵上她的额,又问:“小哑巴,你喜欢吗?”
于他眼中,好似根本没有男女有别,一切皆随他心性。
阿阮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点的头,她只知她勉强回过神来时,叶晞又在笑,笑得比方才更明朗,便是清澈的眸子里都盈上了笑意。
阿阮心想,这怕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笑颜了。
可叶晞笑着笑着,忽尔又问她道:“若是我没了这双眼睛呢?”
阿阮陡然心惊,霎时间顾不得多想,当即便抬手捂住他的嘴,着急又担忧地用力摇摇头。
“新年第一日,世子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阿阮是真心着急,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奴还没有给世子送上新年的祝福呢!”
“奴祝愿世子从今往后平安顺遂,喜乐康健。”阿阮比划完,紧紧抓住了叶晞的双手,先是巴巴地看着他,然后甜甜一笑。
平安顺遂,喜乐康健?叶晞将阿阮的祝福于心中默念一遍,又笑了一笑。
不过他此时笑得有些冷,还有些瘆人,与方才全然不一样,令人心慌,令阿阮不安。
叶晞本想说上些什么,可看阿阮眸中由衷的担忧,他便只是将她的手拂开,淡淡道:“我饿了,去将早饭拿来吧。”
阿阮不敢得寸进尺,恭敬地往后退。
待她离开后,叶晞将她方才放下的铜镜拿了起来,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
其实阿阮的直觉并无差错。
叶晞从未见过自己,从不知晓自己长得是何模样。
他也无心去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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