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都传那小娘子貌若天仙,是京城流亡至此的大家闺秀。”
“您不提前瞧上一二?”
凉州主城,冀河的一处恢弘宅邸内,一个留着络腮胡,年近不惑,身形略粗胖的男子正摆弄着手下送的瓷器,花纹精细,光滑如玉,巧夺天工。
看着平易近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那眼眸在灯火下却有几分不明的闪烁。
说话的正是他的贴身护卫墨诚。
“女人,环肥燕瘦,或清丽或妩媚,或娇或辣,还能美上天去?”
“且陆凛那人油盐不进,臭得很,许是娶了个夜叉,也能让你们这些碎嘴的传成仙子。”
将瓷瓶放进玉匣,齐阎合上盖,将它递给在一边研墨的小妾,女人正是双十的好年纪,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娇嗔地勾了他一眼,便将匣子抱在怀里款款远去。
一旁的墨诚咽了咽喉咙,对上齐阎似笑非笑的眸光,赶忙低下头要请罪。
“你跟在我身边快二十年了,这胆子还不见长。”
“上回被陆凛按在地上踩也怪不得他放肆,你自己没那本事在人面前站起来。”
手攥得青筋绷起,墨诚牙关咬得疼,微低着头,压抑到极点。
莫说他远不敌那莽夫,就连此刻云淡风轻的齐指挥也动不得他。
虽是五品官,但陆凛驻守的边境百年来与西戎摩擦不断,他的重要性远不同于其他千户,一直以来备受秦绥帝的关注。
每年岁末进京述职时,陆凛都会被单独召进御书房。
君臣二人的谈话内容从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行了,不过是个女人,如今不清不白的称不上大家闺秀,要真看上眼了我给你弄来。”
余光扫过墨诚,将他那憋屈又无处发泄的孬怂模样收入眼底,齐阎靠在梨花木做的椅子上,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看。
那语气好似不是要夺人妇,而是抢地里的一颗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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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凛的生辰在婚期前,他答应过带嘉月去北丹,便不会食言。
虽然不能如期,但成亲后他肯定也会带她去。
毕竟已经趁虚而入将人拱到手,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和离也永远不可能。
不过这只是陆凛的想法,在私宅待嫁的小姑娘并不知道。
想到她柔柔弱弱,哀哀怯怯的性子,还有那流不完的眼泪,和手下们吃了酒,一身浓郁酒气,准备回府的男人便觉得脑袋泛起熟悉的疼。
她的哭声莫名其妙地开始在耳边回响,盖过了冬日里烈烈的风声。
娘的,中邪了。
低咒一声,为了打断这烦人的声音,陆凛掉转马头直奔私宅。
婚前不宜见面的规矩也被他抛在风中,飘远了。
“姑娘,落雪天冷得厉害,你身子弱还是先歇下吧,剩下的这些活我和秋玉来做。”
依靠在榻上的纤软少女正绣着红盖头,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含着一抹柔柔笑意,而那美眸中却是一片迷蒙的哀伤。
今日是陆凛的生辰,她睡不着。
屋内燃着的炭火暖炉偶尔迸溅出火星,“噼啪”声是这片静谧里唯一一点跳跃。
钱妈妈和秋玉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无奈。
这婚期定的委实仓促了些。
“大人您怎么来了?”
小厮顶着寒风打开府门,便看到披着黑色大氅的高大男子屹立在风雪之中,头肩堆上了薄薄一层雪花。
阵阵酒气扑面而来。
“我还得向你汇报行踪?”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陆凛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周身的内息波动让小厮倍感压迫。
“小人不敢,小人知错......”
后面的话渐渐淹没在风雪中,小厮只看到那一片漆黑徐徐远去,哪怕消失在视线,他依旧心有余悸。
“温嘉月。”
有了丝许倦意,手上动作放缓,长睫半合的少女被这突然的呼唤惊得瞬间醒神,她自榻上坐直身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渐渐有了光芒。
心口也跳得热了起来。
“陆凛,我在的。”
对上钱妈妈和秋玉欣慰又带着点挪揄的视线,嘉月的小脸泛起红晕。
她双脚落在踏板上,套上绣花鞋,起身时层层叠叠,柔软灵动的裙摆徐徐垂落,随着她的步调,在一室暖意中均匀盛放。
尽管越靠近门口暖意越稀薄,但嘉月还是交叠着双手,停在与他一门之隔的地方。
指尖微动,她有些想点一点那道人影。
而从钱妈妈她们的角度看,两个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的。
“我从不食言。”
眯了眯眼,陆凛看着近在咫尺的窈窕倩影,喉结上下滚了滚。
明明周遭环绕的是西北风和大雪,他的鼻尖却好像依旧能嗅到她的馨香,掌心浮动着柔软滑腻的触感。
知道她没睡,也可以直接推门进,但陆凛忍住了。
他若是进去大抵就不会出来。
“我信你。”
笑意自唇角晕染到眼底,嘉月的美眸在烛火中熠熠生辉。
二人谁都没再说话,屋外风雪更烈,但好像酒劲上了点头,陆凛一时迈不开脚步,没有离开。
“你,你可要进来坐坐?”
第16章 遇 见面
指尖绞紧,嘉月说完就后悔了,小脸通红一片,心像是要挤出胸腔,紧张又慌乱。
想,又不想他答应。
“温嘉月,大晚上的不害臊?”
“早点睡。”
尽管这话也让陆凛夹紧拳头,酒劲越发上头,险些冲掉理智,但他还是硬着脸故作正经地斥了一句。
咬了咬唇瓣,嘉月有点委屈,却又有点好笑。
明明平常都是他招呼不打一声就进屋。
第一次主动让他进却又守起礼来了。
不过她的确不知羞了,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就在嘉月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前的人影突然没了,是往上消失的......
屋顶的瓦块也在这一刻有了动静,“噼里啪啦”的,但落雪无声。
钱妈妈立刻上前将嘉月护在身后,胆子大一些,又更稳重的秋玉缓缓推开门。
周遭并无人烟,几片断瓦在院里已及到脚踝的积雪中留下深坑,而陆凛的脚印也快被覆没。
扒着门框四下打量片刻,秋玉又关上门,顺道落上闩。
“约莫是有老鼠,姑娘莫怕。”
她清秀的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声音满是安抚,没有丝毫睁眼说瞎话的局促。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嘉月轻轻点头,又回到榻边坐下,盖头拿在手里,攥着针线,却半天都没刺下去。
“陆凛不会有事吧?”
抬首看向秋玉,少女清澈的眸中一片担忧。
“姑娘放心,大人很会捉老鼠。”
笑眯眯的秋玉走到钱妈妈对面坐下,和她一起缝成亲用的喜被,对上老人家嗔责的视线,也只是略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若非受信任,她们也不会被陆凛找来伺候嘉月。
而秋玉口中“老鼠”此刻已经死了一地,只剩其中最“肥头大耳”的一只,正被陆凛单脚踩在脚底,反而像垂死挣扎的肮脏爬虫,身体不停地扭动。
陆凛身上的雪因他浑厚的内力化了水,又蒸干,红色在雪地里恣意蜿蜒流淌,又迅速渗透,似彼岸花,在这片凌烈的夜色中诡异地扎根绽放。
“陆凛!老子是齐指挥使的人!你敢动老子你必死无疑!”
吃了一嘴的冰冷血水,又恶心又冷的墨诚胃里直抽,要吐却又努力憋着,想保住最后一点颜面。
“一条狗也配装孙子学人叫。”
许是喝了酒,陆凛没往日凶悍,唇畔笑意懒散,但那狭长眼眸里的墨色却充斥杀意。
脚下使力,刚刚还嚣张的男人清楚地听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惨叫连连,凄厉的声音幽幽回响,巷子里,一墙之隔的人家纷纷熄了灯。
“搁着我,狗都死绝了也不留你这条。”
哪怕墨诚奄奄一息,动弹不得,陆凛也没抬脚,运起内力将剑上薄薄一层雪冰化了,他半弯下腰,单臂撑着腿,在脚下的人身上慢悠悠地擦。
“你,你岂可,与指挥使大人,相提,并论......”
尽管呼吸时会呛进雪花和冷风,咳疼难受,墨诚依旧不怕死地咬牙碎语,双手虚蜷成拳,却再挤不出一丝握紧的力气。
“说得对,齐大人的脸‘金贵’,丢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