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余盛冷不防被点名,“就那样啊!”
公孙佳听到外甥媳妇发出一声轻叹,笑道:“问你娘子。”
“宝宝……”
“雍邑与别的地方做的不同的,是你管得多了些……”
余盛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做了一个官员该做的事”,提前了解辖区情况,由官府将雍邑的小农组织起来,统筹安排抗灾生产。比如收成前要下大雨了,那就组织所有人细化分工去收割庄稼。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安排,收割的、运输的、脱粒的、储存的……集中牲畜、车辆应用。又如大灾之后趁天时抢种,也是这样。
到分配的时候,也是按照人工、人口、田地、牲畜、工具等等情况来分配。大水之后容易有疫病,再有,北方离草原很近,容易出“鼠疫”,余盛与林德平合作,一有苗头就扑灭,也是做得有声有色。
在公孙佳看来这才是一个官府该做的事儿——官府不干,就会有人趁势而起,积累人望、积累组织管理的经验,万一遇上个大灾年,此人就是一方割据势力了。还有宗族,一旦有灾变,宗族就会加强,那她还玩儿什么?!
公孙佳看到灾情的时候就开始思考要怎么做,官府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只会收税、减税,官府应该做得更多!但是她没有管理地方庶务的时间,在这方面甚至不如余盛更有经验,她只有一个念头:规模经营总比小农单打独斗要强。
她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余盛的做法,余盛这货也不会吹自己的政绩,他上头有个小姨妈给他什么都安排好了,只要报点结果,自有小姨妈保驾护航给他加官晋爵。这败家玩艺儿开始给朝廷写总结的时候,写得相当的敷衍,字数又少、又没文采,除了政绩是实的、哭穷说这几年收成不如之前是真的,别的都是浮皮潦草!
幸亏公孙佳怕这倒霉孩子写东西不上心,万一写点什么不该写的奇谈怪乱不好收拾,认真给看了一遍,从字缝里抠出点意思来,再写信下了指令:把你怎么做的给我写一万字交过来!
看完了余盛干巴巴的一万字,公孙佳的想法终于彻底成形了。捏成一团,永远是对抗风险的最优方案!本来,官府就会有一定程度的组织生产、救灾的活动,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每年冬天挖渠,以及每年颁布发皇历告诉农民节气天时。不过在太平年景官府想让所有人种田都听话集中起来,也是不可能。现在情况特殊,倒是可以施行了。
赵锦对实际庶务也是不太理解的,不过道理还是懂的,当下说:“这个倒好。他们手忙脚乱的,大家大族还有个话事人领头,小门小户,哎哟,本来牛都没有的,遇了事都忙,谁肯借呢?”
公孙佳道:“官府有耕牛、驮马、犁铧,租借!当然啦,还要拟些细则,余盛,等他们来了,你牵头做这个!”
余盛将胸脯一挺:“得令!”跟要打仗似的。
单良道:“小郎君且慢开心,这里面要做的事还很多哩!调动匠作,还要有足够的账房,租借怎么租,损坏怎么赔,定额是多少,这些雍邑是一个路数,别的地方未免合适哟~”
余盛道:“您放心,我明白的,雍邑比别的地方条件好资源多。别的地方还有些地头蛇之类的,等着天灾收穷苦人的田、买人家的儿女当奴婢。遇到过,见得多了,放心!”他可是有经验的!
单良笑道:“倒忘了小郎君已经长大,是个老手啦。”
“嘿嘿。”
公孙佳道:“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来说下一件……”
元铮道:“京中如何?雍邑也有点传言,倒是压得住。陛下还靠得住吗?可有人想趁乱而动?”
公孙佳道:“眼下还好,陛下也稳住了,上皇那里有大哥派兵看守,想来没关系的。京城,宗室多呀……别人不敢明着说,他们姓章的怎么会不多想?小姨父还想把宗室聚起来考个试,选点能用的找点事做,免得他们无事串连。我想,给点甜头,分点好处,也能让他们别砸自己家的锅!”
单良道:“那就对了,人心就是这样了。就一个灾情,别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公孙佳道:“先在北方试行,咱们试行个两年要是有效,就推行到南方去。不过,我寻思着,这天灾再有两年还能不停?应该也不用。”
单良严肃地说:“君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要做长久不好的打算!要做人人怨恨陛下、迁怒于您的打算!您以前都是做最坏打算的!上皇就是您推下去的,接着就是各种灾变。您怎么能这么不当一回事?”
公孙佳道:“要是做最坏的打算,我就不能管南方也不能管京城了。到时候还要以雍邑为基,与京城朝廷为敌啊!他们要是撑不住,行废立或者内禅,你看看我这脑袋是不是正正好的一个祭品?”
单良道:“您想到了就好,有应对之策吗?”
公孙佳将手一摊:“只要咱们这儿丰收,那就不是我的错,先把这个干好吧。”
单良摇头道:“不行!得想得更深,更狠!”
公孙佳轻叹一声:“请陛下幸雍,我还是不信这破天就这么跟我作对!怎么能随便舍弃陛下呢?实在不行,就请他立嗣,再内禅一次。反正不能把他愁死。”王济堂说的舍弃,她现在还舍不下。
单良道:“也好。”
就在“也好”之后的第二天,京城快马传来了一道旨意——罪己诏。
章硕打起精神之后也确实有担当。一般而言,如果有什么天灾之类眼看熬不过去了,找个丞相辞职也是惯常的操作,章硕却没有这么干。
“嘿!他倒是想让谁请辞呢?”单良的毒舌依然在,“政事堂他哪个都开罪不起,还指望你们收拾局面呢。就只有自己来了!”
公孙佳捧着罪己诏的抄本,轻声说:“陛下是个好孩子,他尽力了。既然他尽力了,咱们也就不能懈怠,该打起精神来干活啦。”
赵锦道:“陛下,必须熬过去,他必须成器!”
公孙佳笑道:“你也这么看?”
赵锦道:“他熬不过去于您有损,您不能倒!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这儿了。”
公孙佳缓缓地点了点头。
章硕下了罪己诏,多少安抚了一些人心。章硕本人实在是没什么缺点了,除了得位这一点,但这个不能认、不能说,写诏书的肯定是容逸,这文笔也是很绝的,切入点也很绝。诏书中细数章硕兢兢业业、从不瞎折腾的等等事迹,这些事迹每一样都能与章嶟当年的瞎闹形成对比。然后笔峰一转问上天:是我章家哪里得罪你了吗?如果有罪,请降罪于我,别再折磨百姓了。如果我不合格,“国人”可以废黜我,另选贤能。
把章硕与整个章家捆到了一起。
章家拢共四个皇帝,前俩那是板上钉钉的明君啊,你这可怜样又真没干啥缺德事。那就是你爹太缺德了!你可真是个倒霉孩子啊!“国人”也是个典故,还是古早时期的说法,指的是居住在国城之内的人,六乡之民。他们是有赶走国君的传统的。
容逸一支笔左糊右糊,灰都抹章嶟脸上了,章硕算是勉强被摘了出来。请上皇滚蛋的公孙佳等人也被摘了出来,这也可勉强算是传统。借这个机会,容逸把己方给洗白了,没这个机会,他还不好说话呢,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公孙佳道:“哎哟,这词儿不太妙啊,要是再来个‘国人’要驱逐我们呢?”
单良没好气地说:“那就赶紧干活!哎哟,还是得我来!”一看单宇还得跟公孙佳开会讨论官员任命的事儿,他说,“那就阿谦吧,来,你跟我来,给我搭把手。”
苏谦对做官不感兴趣,她是陪着母亲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她:“单翁,何事?”
“琢磨琢磨怎么编点谣言。京城的望族,你熟,他们的习惯你再给我说说。”
苏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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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邑百官还以为章硕的这道罪己诏是与公孙佳商量好的,否则何以公孙佳要安排在三日后再开会?一定是等着这个,好来套组合拳的!大家信心大增。
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罪己诏公孙佳事先是不知道的,她虽然善于总结教训和反省,跟长辈认错的速度也是一流的。但是,这事儿她又不觉得自己错了,凭啥认?这罪己诏就不是她会想出来的辙,不合她的性子。
这可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待百官齐聚,公孙佳拿出方案,于百官而言倒不难接受。雍邑本是为了军备而设,有管制的传统,不过是以前用在军事上,现在有灾变,统一管一管也不算出格。
公孙佳对他们还有一点要求:“别都太铺张,有人饿肚子,别当着人的面儿吃东西还吧唧嘴!馋一个人,这个人顶多肚子里骂两句,要是有一万个人吃不上饭,你当着他们面吃酒,他们能把你给吃了!记住了!共体时艰!不只是为了悲悯别人,是为了保自己的命!”
话说得够直白了,她就这个性子,从来说得直白,但是利害都给摆清楚,雍邑的人也都服她这一点。话有时候是刺耳,但是实在,不听,总有吃亏的时候。所以还是听吧。
公孙佳自己也做出榜样来,她本来就不爱顶一身的珠宝,吃的也不多,从她开始,减膳、不穿绣服、不饮酒,仆从的装束也都简单起来。各家各府也都有样学样,一时很有点奋发向上的味道了。
又召集地方官员,让余盛总揽,将官府负责组织生产之类的事情推广开来,一切都步上了正轨。
这一年也不知道是罪己诏起了作用还是老天爷生气生够了,居然没有大灾,只是小范围的一场鼠疫,以及秋收时下了一场范围不大的雨——都应付过了。
南方情况稍差一点,夏季洪水在霍云蔚的努力之下没造成太大的损失,但是多崩了两座山。所谓“没造成太大损失”的原因,乃是霍云蔚把头一年被淹没的地方直接放弃做了泄洪区,保证了下游的安全。只是又多了一地灾民两年受灾,需要异地安置。马上又秋冬季了,霍云蔚在忙的就是这件事。
自章硕起,所有人都稍松了一口气。延安郡王也将复习了几个月的宗室子弟们召集了起来,奉章硕的旨意从中选拨了二十名平头正脸的宗室子弟,各委官职。办成这件事后,延安郡王功成身退,他也请求休致了。
公孙佳接到公文有点不放心,她知道这位小姨父家里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安静人,索性趁着今年缓了一口气,秋收之后回了京城,当面劝延安郡王:“悠着点儿,别奢侈太过了。”
延安郡王道:“我是那没眼色的人吗?陛下都提倡节俭了,我怎么能给他拆台呢?他呀,不容易哦!”
公孙佳也无力再管更多了,道:“只盼明年也是这样好。”
延安郡王大大咧咧地说:“倒霉也倒霉得够了,也该好了!我说,你是不是得想想正事了?”
公孙佳道:“什么正事?”
“本来不该我说的,我是听你阿姨和你娘姐儿俩嘀咕,妹妹也大了,是不是得找个女婿了?早点找个女婿,早点给你生个孙子!这才是你们家的大事儿!哎哟,我们都快替你急死了!”
公孙佳:“哈?”妹妹也长大了哈……
第312章 失算
延安郡王当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不该说这个话,恰恰相反,他太认为应该由自己来提醒公孙佳了。婚姻可不是两家女人能决定的事啊!那得是当家人干的正经事!公孙佳是当家人,那他这个王府的……呃,名义上的当家人,就该提醒晚辈。
他是这么个逻辑。
见公孙佳好像没反应过来,延安郡王叹了口气:“要上心呐!别的都能忘,这传宗接代的事儿怎么能够疏忽呢?”
“呃……您说的是。”公孙佳不知道回答什么具体的内容含糊着给他带过去了。延安郡王提醒一回,认为公孙佳是个明白人,也就不再多言,安心去过他的退休生活去了。
公孙佳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秋天,妹妹一蹿一蹦地跑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在想:这熊孩子,一准儿想着要去打猎了!真是闲不住!得空就要玩儿。
现在一经提醒才发现,这都要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被个熊孩子给催老了!
更要命的是,妹妹的丈夫不是很好找。公孙佳与元铮也不是没有讨论过这件事儿,以公孙佳的经验,从小养一个童养婿是个不错的选择,打小养着,品性也熟悉、生活习惯也能合拍,刚好看对眼了就省事儿。有什么问题能够及时发现、及时更换人选。
十分惋惜的是,打从元铮那一批开始她就养了无数的“义子”,也就给自己养出来一个元铮,后来再也没能给妹妹养出一个合意的人来。她立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得长得好看。这要拿元铮当个标杆吧,那就没几个人能称得上好看。
当然也不能是绣花枕头,孩子有个傻子爹,脑子多半也不会聪明。让妹妹跟个傻子过日子,公孙佳得怄死!
既聪明又好看,还得能干!还不能跟自己家不是一条心。哦!对了,家族还不能难缠,关键是他得入赘!
赵司翰不肯轻易让女儿和外甥女离婚时说的话,就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他说的居然是有一点道理的。合适婚姻的选择面一直都很窄!
这不是邪了门儿了么?
公孙佳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打发妹妹去外面应酬干活,自己与元铮关起门来认真讨论此事:“往年她还小,可以说不急。现在一年大似一年了,总不能太晚。”元铮微微皱眉:“她今年也不算大!我问过林德平了,年纪太小对身体不好!”
他说了很长一串关于女孩子不能早早就被拐早的理论,其中一条打动了公孙佳:“她永远不会没有男人追求,她又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开窍的样子,硬凑,必有一个要倒霉。且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何必急在一时?顺其自然尚且会吃苦头,强扭到一起岂不更糟?”
是啊,熊孩子心大,那是得当爹娘的再给她养一养。妹妹心里对利弊还是比较清楚的,这一点公孙佳能够确定,不然她早就去拼第二个了。但是对感情,这孩子确实不开窍。这事儿公孙佳也有责任,她对女儿的情感教育几乎是放养,她倒不限制,但也没什么引导。又把女儿这脾气养得很大,突然给妹妹空降个丈夫?恐怕真要出点事儿。
公孙佳道:“反正在花季,放出去让她自己招蜂引蝶吧,咱们勤扑着点儿就行了。最后剩下谁就是谁吧!”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剩下的就一定得是最强的,她就负责把女儿养强了就行。
元铮觉得这样好像还是有风险,不过总比现在就把女儿蒙眼招婿了强,于是说:“也好。总要两情相悦才好,对吧?”
公孙佳点点头:“那是。”
元铮轻快地道:“今年天时不错,咱们一家又都在京师,可要好好过一个年。”他已经计划好了,边境今年也算暂时安稳了他也不用再出镇了,就安心在京城过年,顺便也看一看能不能找到女婿。他们家这母女俩在婚事上都是心大,她们对感情的需求都不太浓烈,婚姻于她们可有可无,甚至不愿意要婚姻束缚。指望妹妹自己找个人回来,她哪天回来告诉家里她杀人了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公孙佳也笑了:“这日子可算好了些,外婆年纪大了,阿娘走不开,我也不想再挪动啦。”
两人相视一笑,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这一年从秋至冬,不止他们,朝野内外也都充满了信心——今年灾情不大,这么大的国家有点小灾其实是比较正常的,没有大灾就能应付得来。
章硕心情也舒畅了,罪己诏一下,对他不好的议论少了许多,加上年景不错,他也渐渐有了些起色,所恨者仍是没有生出个儿子来。不过这一年的新年,京城各处的鞭炮声就没有断过,人人都希望能够驱散邪祟,来年风调雨顺。
公孙佳这个新年依旧是放妹妹出去做部分应酬,这回不再什么事都让她去做了,而是让她与年轻人一处多玩玩。妹妹还以为这是亲娘让她着手去建人脉呢,心想,也对。刚好去年延安郡王又引了不少宗室入朝,一过年,这些人就跑到延安王府去向延安郡王拜年。妹妹就跑到延安王府去,好名正言顺地多认识几个人。
公孙佳与元铮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延安郡王倒是乐呵呵的,他知道妹妹这婚事的麻烦之处,压根就没有撮合的打算,妹妹对章氏子弟心无旁念,延安郡王乐观其成。忙的是钟秀娥与钟英娥,这姐儿俩一整个正月四处吃酒,往各家看青年才俊,钟英娥把自己孙女的亲事都暂且放到一边,也要帮姐姐把外孙女婿给选好了!
这姐妹俩就遇到了难题——好人谁当赘婿呀?
最后还是公孙佳想到:“不是有考试吗?!全国英材,无论文武,一层层给我过筛子,筛完了,聚到京城最后遴选考试,让妹妹在一边看着!有看中的再说。这一批没有,就从太学、国子学里选。”
其实,他们男丞相除了选门当户对世代联姻的,也日渐喜欢从后起之秀里选女婿。公孙家人丁单薄,不兴这一套,她通常用另外的法子养将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就下手抢手吧!
掐指一算还有几个月,公孙佳也就先由着熊孩子自己玩儿去了,寻思着各路书生赴京的时候,总有些人要住到自家那宿舍里,到时候也可以派女儿去考察一下。万一再有看对眼的呢,这事儿反正也说不好,就像谁也说不好为什么钟秀娥能看中丁晞他爹,也没人能说清楚为什么元铮就落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