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年前云道大战结束以后,留川河沿线,便再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战事。和百年前那场云道大战相比,这场战事,无疑更加血腥。
当年的云道大战,还不过只是局限于两江西南部。然而这一次,天玄宗却是全线北上。从两江到潇湘,再到潇湘东部的近海区域,全部燃起战火。
在两江东南部的天玄宗帅部内,这一日,一场几乎囊括了所有参与这场战事的高级将领的会议,正在召开。
“三日之后,午时,开始总攻。”
“东海方面,三日后执行登陆作战。登陆作战开始之后,你们最多只有十八天的时间,先锋战部必须抵达襄潭城下,然后对襄潭城发起总攻!”
“云莽东线,你们的任务,是策应东海方面。未来几日,你们需要开始不间断的进攻,造成一种我们要从潇湘南线突破的假象,为东海方面创造机会。另外,七日之后,你们必须突破留川河防线。”
“云莽西线……”
随着一条条命令发出,整个总攻计划,浮现在大家面前。
但是,这个计划,却让大家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掌门这次所制定的机会,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就算天玄宗方面,完全不计损失,也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战略任务。
以东海方面为例。从潇湘沿岸到襄潭城,以天玄宗目前主力兵团的速度,就算沿途没有任何阻碍,仍是需要至少十天的时间。但是从潇湘边境到襄潭城,如此漫长的距离,怎么可能一点阻碍都没有??
其他战线,亦是如此。
不过,就算这个作战计划,看起来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大家仍是坚决开始执行。无他,掌门在天玄宗的威望,让他们绝对不会去质疑掌门的作战计划。就算这个作战计划,再怎么离谱,大家也只会觉得,是掌门还有什么计划,没有告诉他们。
掌门,从来都是算无遗策。
在这场军机会议之后,天玄宗不同战线的战部,开始同时行动起来,为三日之后的总攻做准备。
而在众人消失之后,叶朝归的帅帐内,再次出现一个人。
王虎臣。
本应坐镇丽水防线的王虎臣,竟是亲身至此。
天玄宗虽然有两位战将,但在此之前,几乎没人把王虎臣算在此次进攻大离的队伍当中。原因很简单,南线的战斗,对于天玄宗来说,同样是生死攸关。虽说当下,妖族那边还在内乱。但王虎臣只要敢离开,妖族那边大概率会不惜一切代价,袭杀丽水防线。就算无法攻入云莽腹地,也要让这条耗费天玄宗无数资源打造的防线,彻底瘫痪,为将来妖族的北上做准备。
王虎臣,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两江战场?
“我最多只能离开十日时间。十日之后,我必须回到丽水那边,要不然,容易出大乱子。”
叶朝归不置可否。十日时间,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用不上十日。最多五日,就结束了。”
“他说得对,打下两江和潇湘之后,这两界亦是我天玄宗的子民。我其实亦不愿杀戮过重,只是为了宗门考虑,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所以才一直拖延,想要吸引更多的大离主力精锐过来……”
王虎臣脸色阴翳。
叶朝归这次的作战计划,他全盘知晓,但同时,这位东海虎帅,也是持坚决反对意见的。
“掌门师兄,我最后说一次。这个计划,我反对。宗门的作战方案,没有问题,但是我还是反对,由你亲自去……”
叶朝归摆了摆手,让王虎臣终究是没能再说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你年少的时候,憧憬自己有一天成为真正的绝世名将,那是个什么样子?”
王虎臣有些茫然,不明白掌门此话的深意。不过叶朝归的这句话,确实让他想起了很多。
王虎臣亦有少年意气风发之时。那时的王虎臣,憧憬自己能够成为一代绝世名将,并且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奋斗。只是如今,王虎臣早已成为名将多年,当初的这个愿望,看起来也就无足轻重了。
叶朝归斜瞥了一眼后,笑道:“是不是想起了,当年自己也挺……挺有意思的?”
王虎臣不由一阵脸红。
很多年前,有个年轻人,在进入天玄山战将府那天,在战将府门口大喊‘我是要成为名将的男人’。结果入府之后,成了几乎所有同期弟子的取笑对象。
这是王虎臣的一段黑历史。
虽说后来随着王虎臣越来越强,后来真的成为了名将,渐渐无人再以此事取笑他,甚至引为一段佳话。但在王虎臣心里,这一直是一段黑历史。
当年……真的是太二了。
“你年轻的时候,梦想自己能够成为一代绝世名将,永垂修真界的战争史册上。我当年亦有这样的愿望,想要成为真正的绝世高手。”
“自云莽天灾,我接任掌门之后,这些年我一直是在为宗门而战。但这一次,我想为我自己打一架。”
叶朝归神情渐渐肃穆。
“我想以这一战,告诉后世一个道理。”
“我叶朝归,没有成就仙位,不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只是我为了天玄宗放弃了而已。”
“不过,就算我不成仙位,我亦不逊色于他人。”
“这一战,我要来一次真正的当世无敌。”
王虎臣不再劝说。在此之前,他其实想好了千般理由,决心一定要阻止掌门。但是,当叶朝归说出,这一战是为自己的时候,王虎臣便真的无话可说了。
在天玄宗,没人比叶朝归付出的更多。
王虎臣知道,以叶朝归的年龄和寿元,其实完全可以等到日后天道再开,去争一争那个仙位。但是,为了帮助天玄宗复派,叶朝归耗费了太多的寿元,以至于无法撑到未来天道再开的那一日。
这样的叶朝归,有任性一次的资格。
况且,王虎臣知道,对于宗门来说,这个计划,或许是最好的一个计划。
永和元年,二月十八。
这一日,天玄宗掌门叶朝归,忽然出现在两江祥云城外。
一人攻城。
……
西北大钟城,已是一片杀场。
和当年的云州之战不同,西北这一战,天九宫选择了主动出击的战法。
没有办法。
昔日御灵宗那一战,御灵宗尚且有天九宫这个盟友,所以可以采用龟缩战法,将大部分精锐,全部收缩到云州中部的青苍城一带,和大离打上一场攻守战。
但这一次,天九宫不行。
天九宫,已是孤立无援的必死之境。北方冰原虽然答应援救,但至今仍是迟迟不来。显然,冰原方面,一直有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而且,相比灵州,冰原似乎更在意那半个云州。在韩药师离开之后,冰原派出大量战部,进攻云州方向。至于灵州这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让天九宫多死撑一段时间了。
也对。
一个和大离激战过后,重伤垂死的天九宫,才更符合冰雪神殿的利益。
所以,天九宫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主动作战。一旦被大离军队,将大钟城彻底围困,那天九宫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到时候大离完全可以选择围而不攻的法子,天九宫无异于自取灭亡。
身为天九宫新任掌门的姜怀水,走过城中很多地方。眼中所见,俱是断壁残垣,瓦砾废墟。
大钟城,已经被打废了。
尽管直到今天,大离还是没能攻入大钟城半步。但战斗的余波,还是难免殃及到城内。没办法,为了让大钟城坚守更多的时间,姜怀水不得不下令,调整护城大阵,只拦截那些过于强大的攻击。只有这样,才能让大钟城的护城大阵,维持更长时间。
但如此一来,城内便无可避免的出现了大量伤亡。
大钟城是西北第一重镇,但城内除了那些高手和战部之外,更多的还是普通的平民。面对那些战斗余波,平民们根本抵挡不住。至于城内的那些普通建筑,更是难以幸存。
一路上,除了那些倒塌的断壁残垣之外,姜怀水更见到了无数受伤的修者。当下的大钟城,城内几乎人人带伤,城内的医师们根本救治不过来。姜怀水甚至看到,一支昨日才在城外厮杀过的乙字头战部,此时战部已不足千人。因为战部驻地被毁的缘故,这支仅剩下不到千人的战部,只能沿街休整。很多伤员暂时还来不及医治,只能在那里痛苦的呻吟。
姜怀水越发觉得痛苦。
哪怕当下的天九宫,没有任何人去怪他这位新掌门,他仍是心如刀绞。
天九宫的现状,确实怪不到姜怀水头上。毕竟,他执掌宗门的时间,太短太短了。
但是,郑当中在的时候,各方势力都不敢入西北半步。他上位之后,便是这个局面,这也是事实。
姜怀水越发有一种无力感。
或许,真的没有希望了。
此前的姜怀水,一直寄希望于其他几大圣地,趁势而起,进攻大离,能够让大离分出更多的精力,无暇顾及西北。但眼下看来,咸安城的决心,实在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也对。若是换做他执掌咸安城的话,肯定也会如此选择。宁可其他几个方向被打得稀烂,也要先收拾掉天九宫。只要天九宫倒下,大离以后的防守边境,将会骤然缩小太多。整个西侧,以后甚至压根不用再防守。
因为,再往西,便是空间乱流了。
回到掌门府邸后,姜怀水坐在府邸内的那棵最为古老的桂树下,发呆了许久许久。
掌门府邸内的这株桂树,还是当年天九宫初创的时候,那位创立天九宫的天九仙尊,亲手植下,迄今已有八千年的历史。若非天九宫一直对其施加禁制,恐怕这棵古木,早已该招来雷劫,成为一尊生灵了。
八千年来,这棵古老桂树,见惯了潮起潮落,见过天九宫的历代掌门,从入主这里,再到离开这里。无数高手来来去去,只有它依然还在这里。
很久很久之后,离筱宓终于找到这里。在看到姜怀水倚靠着这株桂树发呆时,离筱宓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走过去坐在其身边,微微歪过头,靠在其肩膀上。
“如果我们能够一直这样的话,该多好?”
又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姜怀水才终于开口,两人终于相视一笑。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天九宫。”姜怀水摇了摇头,苦笑道:“就算我愿意彻底倒向冰雪神殿,但冰雪神殿那边,也不会允许天九宫继续独立传承,而会选择彻底吞并天九宫。大离那边,亦是如此。”
“我们,和西漠不一样啊。”
姜怀水长叹一声,他忽然有些羡慕起西漠的那些禅修。禅修一脉,只争信仰,而不争大道,这才是大离能够接纳他们,甚至将炎州也许给他们的根本原因。
但是,天九宫不行。
“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姜怀水忽然正色起来,面向离筱宓,道:“你说,那些普通的中下层修者,真的在乎未来谁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哪一道能够成为未来万年的大道登顶吗?”
在问完这个问题后,姜怀水直接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我想,绝大多数人,或许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炼气期修者,最多不过能活百来年,化灵期的寿元大限,亦不过两百年。就算天九宫能够一统天下,天九宫的执掌者,能够成为下一尊仙位。但那个好处,他们也享受不到了。”
离筱宓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满脸惊恐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你懂我。”
姜怀水微微一笑,随即道:“我知道,我救不了天九宫了,但是,我或许还能救灵州百姓。”
姜怀水忽然起身,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筱宓,答应我一件事。”
“以后,我的坟头边上,千万别种韭菜。”
“我不爱吃。”
就在叶朝归一人抵达祥云城的同一日,西北,亦有一封战书传至离景原的军营。
“离景原,与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