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号称不参与天下争霸的原陵曹家,也花了不少力气,清理内部。至于其他作为主战场的几界,就更是战火连天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永和二年,依然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南方,天玄宗鲸吞两界之后,开始对两界进行无声的清洗。虽然表面上没有太大波动,但台面上的风起云涌,却从来不曾少了。
雷州和两江的交界一线,随着离景原的到来,大离终于彻底稳住了阵脚。而天玄宗这边,则是派遣新晋名将王垂志,镇守临兰江。双方相互试探过几次,彼此都没占到太大便宜。
如果再加上两剑山、落霞岛以及珈蓝寺这三家的话,两江西北、炎州东北的那座战场,竟是聚集了五位名将。
北方,灵州战事因为姜怀水的死,而诡异结束。不过,此后的几个月里,灵州倒是迅速平定了下来。除了彻底取消了战部管辖权之外,灵州对于普通修者而言,倒是没有更多变化了。
最激烈的,还是要数北方战场。
乐北亭的死,被远东方面,彻底归咎于大离。这一年以来,虽然冰原并未取得太多实质性的战略进展,但北方的几座战场,却都打得翻天覆地,丝毫不输当年的中州血战。而且这一次,咸安城和冰雪神殿是全面开战。从中州边境到云州那边,凡是大离和冰雪神殿相接的地盘,就没有任何一处安稳的。
死的人太多了。
比起几十年前的那场中州血战,这场战争,绵延的范围更广,殃及的地域更大。
没有人知道,从乾安末年开始,直到永和初年,这期间到底死了多少人,这本来也是没法统计的事情。因为战乱一起,不光战场上会死人,战场之外的平民,往往也会受到波及。但据后世史学家计算,永和元年修真界的整体人口数,相比乾安三十八年那场仙战之前,至少要下降了四成!
是整个修真界,整体人口数下降了四成。
当这个比例,放大到整个修真界的时候,那就真的很恐怖了。
咸安城。
离洛今日按时到保和院点了个卯之后,便直接回了王府。反正他在保和院这边也是虚职,若非离洛不想让老爹因此被外人诟病,干脆就连每十天一次的点卯都懒得来。
在外人看来,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离洛这位留川王之子,像是忽然开了窍一样,离开了闻道院,开始入朝为官。有留川王这样一位老爹罩着,离洛的晋身之路,自然是一马平川。皇帝陛下更是亲自下旨,直接将离洛擢升为保和院一等执事。享受同级别所有待遇,却又无需参与实职。
然而从离洛本人的角度来看,那就截然不同了。
一年多以前,他只是以一具化身在闻道院当中修行,真身则是远在最前线的战场上,厮杀历练。然而后来,当离景原决定率军死磕灵州之后,他就被彻底叫了回来,美其名曰‘保护他的安全’。
所谓安全,无非就是做人质罢了。
这一年多时间以来,离洛一直居于京城。除了按时去保和院那边点个卯之外,偶尔皇帝陛下还会召他入宫,让他陪练修行。一个周天境,去陪一个化灵巅峰修行,自然是不对等的。不过若是换成一个摄政王之子,陪皇帝本人修行,那就截然不同了。
离洛的这份待遇,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
不过,离洛自己却对此有些排斥。离洛这些年在军中打磨,也算见惯了人情世故。对于自己那位堂弟,离洛其实并不喜欢。不知为何,每次离洛和他相处之时,总会觉得这位皇帝陛下,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暴虐的情绪。
就仿佛是一条隐藏在草丛当中的毒蛇,随时准备择时而起。
相比之下,离洛还是更喜欢回到闻道院那边,去和苗夫子讨教学问。至少,在闻道院的藏书阁里,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怎么?有心事?”
苗夫子的一声询问,打破了离洛的遐想,让离洛惊醒过来。
“做学问,最要紧的是静心二字。若是自己心里有别的念头,自然不可能踏踏实实静下心来,专心于学问。”
苗夫子见离洛这个表情之后,便知道刚刚离洛的心思,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虽说离洛如今一是保和院的一等执事,身份远不是苗夫子一个普通夫子能够比的。不过,苗夫子还是更愿意将离洛当成自己的学生,甚至是自己的晚辈。
“既然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我帮你想想。我虽然常年在闻道院内研究学问,但外面的事情,未必就一点都不知道。”
离洛抿了抿嘴唇,犹豫半晌之后,终于缓缓道:“福王今早派人来给我送了一份请柬,说是府上刚刚得到了一门有趣的功法,想要请我过去看看。”
苗夫子‘哦’了一声后,问道:“是只邀请了你一个,还是邀请了很多人?”
“应该……是很多人。”离洛其实也不太确定,福王到底今日都邀请了哪些人。不过,从请柬上来看,应该不止他一个。
福王,离景宜。
乾安先帝的长子,论辈分,当今陛下都要管他叫一声大爷。
“我听说……福王最近在京中很活跃?”
苗夫子再次询问了一句后,离景宜点头回答道:“能够让老师您都有所耳闻,看来福王殿下,最近这一年确实是风头正盛啊?”
福王离景宜,生母不过是昔日宫中一名普通宫人。离洛对此有所耳闻,据说是当年乾安先帝在潜邸之时,某次酒后荒唐的结果。因为生母没什么背景,所以离景宜成年之后,哪怕明明比另外两个弟弟年长许多,但身后的势力却很单薄。
相比之下,先帝离景平的生母,是京城四家之一的米家之女。能够给离景平提供的帮助,那就太多了。
而这位福王昔日作为皇子之时,在朝堂上的口碑倒是也不差,以宽仁厚道著称。后来到了弘武年间后,福王便彻底隐退,不再涉足朝政。直到弘武末年,离景宜才终于再次站在朝堂上,插手朝堂政务。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今日之事,你我权当笑谈。”苗夫子沉吟片刻后,缓缓道:“照理来说,一位前朝嫡亲王爷站在朝堂上,皇帝陛下又是幼主,本该相互忌惮才是。不过我听说,过去这一年里,陛下似乎和福王走的很近?”
离洛再次点头。过去这一年,那位小皇帝和福王之间,确实来往不少。而且离景原知道,这种来往,绝非单纯的应付,而是真的对其青睐有加。
这不合常理。
“另外,我听说福王这一年多以来,在京中大肆招揽门客,其中不乏返虚期的高手。一个久居京城的前朝王爷,大肆招揽门客,这早已犯了忌讳,甚至已经不合礼制。司礼院那边,就没对此作出过什么反应吗?”
“应该没有吧?”离洛摇了摇头,但语气也不是很确定。“至少,我没听说过司礼院那边有什么动作。”
“那就很有意思了啊?”
苗夫子轻轻眯起眼睛,笑容有些诡异:“在我们大离历史上,像当下这种时局,以往还从未有过。但是,历史上的那些大型门派,这种事情却并不是没发生过。”
“我们来想一想,一个一流门派,返虚老祖突然战死,只留下了周天境后期高手,再加上一大堆战部。这个时候,新任掌门对有可能威胁到他掌门之位的人,非但不加以打压,甚至还在暗中扶持,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离洛想到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几次先例,不由脱口而出道:“老师的意思是,这位掌门,和这个有可能威胁掌门地位的人,存在某个共同的敌人?所以,需要联手对敌?”
这个猜测一出口,离洛自己都有些傻了。
如果事情真的像他猜测的这样,小皇帝离宗训的敌人,会是谁?
离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那个远在雷州前线的老爹。
离景原身为摄政王,又有种种特殊的身份。如果换成离洛去坐那个位置,最忌惮的肯定也是离景原这位辅政之人。
“你再仔细想想?”
苗夫子却是摇了摇头,笑容玩味道:“你真的觉得,你的猜测是对的?别的不谈,这个时候自己毁掉自己最大的盾牌,生死搏杀之际,不要命了?”
离洛缓缓闭上眼睛,将整个事情过程,从头再回顾了一遍。
最终,当离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尽是骇然。
“难道……是太皇太后?”
这句话刚一出口,离洛便瞬间摇头道:“这不可能。别的不说,就算他真的想做什么,他能对太皇太后做什么?”
“不要高估了人心。”
苗夫子指了指旁边一排排的玉简架,道:“这些年你在闻道院中,看过大离万年以来的历史。你应该明白,仇恨和欲望这两样东西,可以彻底蒙蔽人的双眼。正常思维下的不可能,也许未必就真的不可能。”
“如果是真的……”离洛脸色越发难看,他不敢去想,如果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真相,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怎么?觉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苗夫子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若是真的这样就乱了分寸,我倒是对你失望了。”
被苗夫子这样一说之后,离洛强行镇定了一下,终于冷静了下来,开始从头审视自己的猜测。
“我明白了。”
许久之后,离洛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缓缓道:“我能看到的,我爹想必也能看到。既然我爹什么都没有做,那我也不会去多做什么。不过,我会提前准备一些后路。若是那个最坏的结果真的出现了,我至少要保证我和我娘,能在第一时间离开咸安城,逃到我爹那边去。”
苗夫子微微一笑,但同时却又再次微微摇头。
“这话,你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你能看到的东西,王爷自然也能看到。但若说王爷能看清的话,那恐怕就未必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场乱局当中,你或许可以置身事外,但王爷绝对不能。”
“所以啊,王爷自身,也未必就全都能看的清楚了。”
“但后面那件事,你说的没错。京城若是真的出了问题,你能在第一时间和王妃离开的话,自然是最好的。”
……
雷州前线。
在经过长达半年的建设后,如今的临兰江,已经被离景原打造的极为牢固。虽说比不上留川河防线或者丽水防线,但凭借海量的驻守战部,守住临兰江一线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抵达临兰江之后,离景原时常一个人站在江畔,望着平静的江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临兰江,波光如镜。
传闻这条临兰江,是昔日大离皇祖亲自命名的,同时也是大离皇祖诅咒的一条江水。不过,这条江水为什么会惹到大离皇祖,后世不得而知。
人们只知道,万年以来,这条临兰江,从来都不起波澜。
“渡证道之劫,叶朝归的寿数,最多还有十年。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都用不上十年了。”
“一旦老二跻身神位巅峰,哪怕他无法继任掌门,同样也能决定天玄宗那边的态度。”
“北边,若是再有十年的话,老三想必也能彻底掌控全局了吧?”
“若是我真的做了大离皇帝,找他们来喝顿酒,修真界内部,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死人了?”
离景原盯着眼前平静的江水,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京城那边的事情,他自然知道。
尤其是在孙康联系过他之后,虽然他远在雷州前线,却称得上是对京城的局势,了如指掌。
离景原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和能力,如果想要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未必没有机会。
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既然你自己作死,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百年以来,修真界死人死得太多了,该有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