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忽然便是安静, 那些原本闹腾激动的学生看到了顾兰之,之前的群情激奋在忽然之间平静。
只见他穿着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厚棉袍,头发也只不过是用簪子固定起来,身上没有佩戴什么华美服饰, 便是一个书生的样子——甚至比他们这些人穿得还要简朴一些,他目光平静,没有因为他们之前说的话动怒的样子,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笑了一笑。
“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吵闹呢?”顾兰之看过这些人,里面许多都是上次在太学外面见过的,大约蠢人便是蠢在这里, 不管之前吃过多少亏, 下次有人挑拨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激动地跳出来,“上一回你们吵吵的仿佛是不希望平民百姓也识字认字。”
这话一出,旁边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们目光陡然一变,便仿佛刀子一样在他们身上扫过去,看得他们都害怕旁边的百姓是不是会直接冲过来动手。
“我、我们没有!”这样目光压力下,为首那人结巴了一下, 还是跳出来反对了。
“是吗?”顾兰之语气平平淡淡,“但上次是我带着你们的先生们,去太学门口劝你们离开的。你们担心开的学斋是教授四书五经之类,会影响到你们将来的科考和前程,所以极力反对。现在学斋已经确定了就仅仅只是教识字认字……你们再吵闹,又是为什么?”
“为、为的是你有辱斯文,只知道敛财,巧立名目,祸乱朝廷!”说这话时候,他们声音大了起来,仿佛是为了盖住之前顾兰之所说的那些,想要努力让自己的目的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御史上书那么多奏章难道是假的,你不过是迷惑了圣上,才让圣上做了昏君之事!”
“那么圣上做了什么?”顾兰之并没有恼火,语气反而更平静了。
“圣上另加赋税便是不合理!”他们吵吵嚷嚷地说着,“你明面上似乎是为了学斋,实际上便是为了敛财!”
“那我问你们,你们一月笔墨纸砚书籍画册,花销几何?”顾兰之问道。
这问题把这些人问住了,他们面上露出了一个茫然神色,接着更大声吼道:“这与加税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们答不出来。”顾兰之平静地摇了摇头,“看你们衣着富贵,应当家里条件都相当不错,便往少了算,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下来便是二十四两,算你们节省一些,一年二十两。”话说到这里,他已经看到这些人脸上神色开始变化了,于是他继续道,“这只是你们的笔墨开销,束脩之类不算,吃饭穿衣也不算,若加上这些,一年得要多少?”
没有人回答。
“朝廷要开书斋,让人人都识字认字,是指望人人都能拿出一个二十两?”顾兰之笑了一声,“这不可能,庄稼人一年种地也未必能攒够二十两。所以这钱只能由朝廷来出。这就是加税的由来,也是向权贵加税的由来。至于用什么名目,又如何征收,我便不知道也不清楚。”顿了顿,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嘲讽地笑了一笑,“所以你们这次吵闹起来,是不希望朝廷想办法筹钱,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去识字,是吗?”
门口乌泱泱大几十人,此时此刻安静得只有寒风吹过的声音。
顾兰之没指望他们回答,他们显而易见地天真又一根筋,总觉得这世上应当是个是非黑白完全分明的,所以轻易挑拨就能让他们冲向他们认为不公平的地方。
远远的有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马车声音传来了。
顾兰之抬头看去,便见着是云京府来了人。
这一回他不打算再劝散他们,总得要叫他们吃点苦头,才知道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
很快云京府的人包围过来,也没多废话,便是直接把这些人给拷了起来。
一时间他们哭天抢地,想要再嚷嚷出一些大道理,又因为顾兰之方才把他们都说得哑口无言而理不直气不壮,如此便是落了下风,又因为是书生,体魄实在不够强健,最后便是灰头土脸地被云京府的护卫们拘住。
在旁边围观的百姓都是听着顾兰之说了来龙去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竟然是对着顾兰之道谢起来。
顾兰之不敢受这种感谢,便退开到一边去。
亲自带着人过来的赵萦从马上跳下来,一边让护卫们把围观的百姓驱散开,一边就朝着顾兰之走了过来。
“吓死我,还以为他们冲你家里去了呢!”赵萦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灰头土脸的学生们,也是恨得牙痒痒,“不知道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想法那么多事,还不过脑子,随便说两句就信,真是不懂他们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还太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情。”顾兰之笑了一声,“这回审一审,倒是好叫你审出个幕后到底是什么人来。”
“但愿顺利吧!”赵萦叹了口气,又往顾府里面看了一眼,“请我进去坐坐喝茶吗?”
顾兰之听着这话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语气柔和了下来:“怎么还有主动想进去喝茶的?”
“对朋友不应当就是这样的啊?”赵萦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肩膀,倒是比他还自在地先进去了,“你又怎么得罪那位了?这次阵仗搞这么大,弄得御史都不敢瞎上奏折了,怕触了霉头。”
“就说了一下实话。”顾兰之跟了上去,语气淡淡,“也许是冒犯了皇帝的尊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