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龚,我脖子扭了。”左雅菊满脸堆笑。
“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叫老龚!我今天就跟你好好算一笔账!”
龚店长的风暴一触即发,抓过计算器,“哔哔哔”地按起来,“蛋糕共四十个,一百二;宣传单一张没发,五十;电瓶车非工作擅自使用,罚款五十;中途早退,罚款两百……加上前段时间,你打翻盘子,弄坏玩具,还将点心私自赠送小朋友,一共八百!从你这个月工资里扣!”
左雅菊顿时泪奔,拽住龚店长粗壮的手臂,“龚……哦不,店长大人三思啊!我上有七十岁的爷爷,下有三岁的蛋蛋(她家的萨摩犬),还有一屋子的舒克和贝塔(老鼠)天天蹭饭……”
龚店长不耐烦地想甩开她,可左雅菊就像块嚼烂的口香糖紧紧黏住她。
“呵!还有,你弟弟吃的蛋糕钱也要算进来!”
弟弟?我木有弟弟呀!
左雅菊循着店长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小男孩正啃着蛋糕。
“他不是我弟弟,我不认识他。”左雅菊茫然摇头。
“骗谁啊?从刚才你进来就看见他跟在你身后,鬼鬼祟祟的,是来蹭蛋糕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搞活动,你都叫来那些孤儿院的小鬼,趁机多给他们蛋糕吃!”
这个小男孩,大约六七岁的样子,蓬松的头发微微自然卷,单眼皮,活像韩国电影《超速绯闻》里的小童星王锡玄。可这小鬼目光傲气,面色刻板,一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表情,奇怪的是,他穿着的医院病服似乎跟自己是同一家医院。
“臭小子!你还吃?”
小男孩愕然抬起头,刚要下咽的蛋糕立刻又吐了出来,轻皱眉头,“咳,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蛋糕。”
“你说什么?好大的胆子!”龚店长咆哮。
“老龚,消消气,童言无忌!”怕她激怒冲过去,左雅菊将她的手抱得更紧。
“龚你个头!你是存心想气死我?你一个不够,还要带上这臭小鬼!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
正纠缠着,耳边传来稚嫩却冷静的童音。
“大婶,你这态度也敢开店?别毒害小朋友了!关门吧。”
左雅菊一听这话倒抽一口凉气,却见他一脸淡定,冷锐的玻璃眸里没有一丝畏惧。
“臭小子,我要撕烂你的嘴!”
“老龚,别激动,别激动!”
左雅菊奋力抵挡龚店长暴跳如雷的身躯,眼角的余光瞅见小男孩鼻子皱起,两眼眯成一条缝,嘴张得老大。
“阿,阿,阿——嚏!”
左雅菊条件反射一低头,这个脆生生的喷嚏伴随着某些粘稠物准确无误地喷向了龚店长的脸,由于面积宽敞,粘稠物均无一落空,此刻的那张脸,活像煎破了的蛋饼,那些黄色物体支离破碎地挂在“平底锅”上。
“店……店长?”左雅菊大气不敢出,试探性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想确认她是否还能看清楚周围。
只见一股汹涌的气流从龚店长的丹田到胸腔再到喉咙,排山倒海般地窜起。
“啊——臭小子!你死定了!死、定、了!”
说时迟那时快,左雅菊拽过小男孩的手,“跑!”
等龚店长气急败坏地擦掉脸上的“蛋糕羹”时,远处身着卡通装的左雅菊,硬着脖子,连拖带拽地拉着小男孩逃走了。
“咳咳,放手,发糕妹!”小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想要挣脱左雅菊。
左雅菊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向后张望,确定龚店长没有再追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呼,还好我跑得快!平时追小孩早都练出来了,咦?你刚才叫我什么?”
“咳咳,水……”
见小男孩伸着舌头,脸涨得通红,左雅菊小跑到超市里买水。
转身回到原地,却不见了小男孩的踪影。
奇怪,那小男孩是谁呀?他的表情和语调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脖子又觉得痛了,左雅菊僵着头,像丧尸般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所居住的片区叫“晏佐垵”,是a市的旧房子集中营,也是富人眼中的贫民区。这些矮矮的楼房,无论从高度,还是外立面,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种待拆迁的气质。
这里曾经是个临海的小渔村,大多数房屋还保持着红砖古厝的闽南建筑风味,随着a市旅游业的开发,这里的人们办起了许多民俗的家庭旅馆。每到旅游旺季这里倒成了省钱的游客们落脚的地方。
走过窄窄的巷子,她正准备推开院子大门,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呜哇!”吓得她尖叫。
“死丫头!见着人跟见着鬼似的,做亏心事了吧?”
眼前这个凶神恶煞,嘴里叼着香烟,酷似包租婆的中年妇女,正是左雅菊的亲舅妈。不过,不认识的人一定以为是放高利贷讨债的。
一见是舅妈,左雅菊堆满了讨巧的笑容,“舅妈啊,嘿嘿,我说怎么忽然间起风了呢!原来是把您吹来啦!”
“说得我跟黑山老妖似的,少废话!我每个月不都这个时候来吗?”舅妈早就看腻了她这套讨好拖延之计,伸出右手,搓着手指,“房租拿来!”
左雅菊无公害地望着舅妈,下巴抽搐地抖出几个字,“舅妈,我脖子扭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呵,你有种啊,都上电视台了,跳楼英雄呀?”舅妈佯笑,转而怒目,“我管你跳楼还是跳海,你就是跳上了外太空,这房租也得交!”
“舅妈,我真受伤了,钱也没了,您看可以再等等不?”
“等?等你火了成大明星?等我做你的经纪人?等着记者排队来采访我好收费?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等。”舅妈再佯笑,转而又咆哮,“就你这熊样,没摔死就算你的福分!还期望成名?”
见左雅菊默不作声,舅妈唾沫星子溅得更起劲了,“哎哟!我就是好心没好报,你5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父母为了找你出了事,要不是我和你舅舅帮忙,能在孤儿院找到你?我养你到十八岁,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离家出走把那老年痴呆的爷爷接过来,你要尽孝就自己去承担,不要事事依靠着我们!我能把这老房子借给你暂住,那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还想赖房租?”
“哟,大姨妈来哪!”
左雅菊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个大喇叭声音一定是雷小雨。
“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是雅菊的舅妈!不是大姨妈!”舅妈皱着张脸,嘴角叼着的香烟抖下不少烟灰。
“哦,舅妈啊,不好意思啊!每个月您都来得这么准时,跟大姨妈差不多呢!”雷小雨嬉皮笑脸,“昨晚打麻将又输了吧?来来来,我给您推荐一副神奇的魔术麻将……”
作为一个职业推销员,雷小雨手中的产品跨度有如南半球到北半球的遥远,昨天还是巴黎最新潮流的折叠墨镜,今天就是岛国爱情文艺动作片必备sm道具,诸如此类让人咋一看春心动已,再一看欲哭无泪的奇葩产品。
左雅菊每次变蹩脚魔术逗小朋友开心的那些道具,均由雷小雨友情提供,但一旦售出,概不负责。
“菊花小姐,菊花小姐!”
两人同时回头,唯独左雅菊只能挪动身体来调转角度。
咦,这不是昨天在医院的那个记者姐姐么?
带着一个摄像师,记者姐姐喘着粗气,伸出话筒,“你知道卫柏宇为什么去南陀山吗?”
“怎么又是他?我跟他真没关系!”左雅菊一听这名字就上火。
“今天是卫柏宇和沈家千金的订婚之日,他却失了约。昨天有线报说他一个人开车去了南陀山,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人影,可他的车还停在南陀山脚。是不是他和菊花小姐有什么约定?”记者姐姐不气馁地追问。
左雅菊深吸一口气,“你听好了,他结婚还是失踪,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对呀,未婚夫失踪了,就应该找他未婚妻去呗!走,雅菊,回家!”
雷小雨帮腔,扶着左雅菊朝院子里走去。
见记者姐姐一脸失望,舅妈殷勤地拍拍她的肩膀,满脸堆笑,“记者同志,你可以采访我啊,我是雅菊的舅妈,我知道很多故事的!”
“是么?那我们找个地儿好好聊!”
两人各怀目的欢喜地离去。
“笃笃笃。”
左雅菊刚回到家就听见敲门声,往猫眼一瞅,看不到人影。
是谁的恶作剧呢!她瘪嘴,正准备离去,“笃笃笃”,敲门声又响起。
回过头,见爷爷躺在藤椅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有些恼火地打开门,眼前站着的正是在蛋糕店遇见的小男孩。
“你……”左雅菊诧异地看着他。
他一脸淡然,旁若无人般地径直走入屋里,却冷不防被萨摩犬蛋蛋扑倒在地,来了个火热而缠绵的“舌吻”,顿时那张小嫩淡定全无,扭曲着直闪躲:“该死!走开!”
“别怕,蛋蛋跟你闹着玩呢。”左雅菊抚过蛋蛋的脑袋,那张“烈焰红唇”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离我远点,最讨厌动物,尤其是毛多的!”
小男孩嫌恶地用袖子擦着脸,恶狠狠地瞪着蛋蛋。
左雅菊怕吵醒爷爷,赶紧上前拽住他,“你不是刚才那个小孩?怎么跟到我家来了?”
小男孩紧锁浓眉,深褐色的玻璃眸直直地盯着她,这眼神,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