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李之麒的眼神就知道,如果不亲自看上一眼,他根本没法放心。
乐景会意道:“你既然这么担心,我们明天就再回去看看吧。”
……
昨夜下了一场雪,第二天早上乐景开门的时候,外面一片白雪皑皑,屋檐下挂着长长的透明冰凌,西北风吹在脸上如刮肉刀。
这么大的雪,路上这么滑,肯定是不能坐市里配给他们的小汽车了。
冬学距离乐景住的招待所足足有三十里地,步行的话得走一天。
还是何大龙有办法,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驴车,让老乡赶驴车送他们去冬学。
坐在颠簸的驴车上,李之麒张口,呵出一口白烟,“好冷啊。”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乐景遥望苍茫的雪原,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这让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露出怀念的表情,“现在正好是三九,最冷的时候。”
李之麒一怔,好奇的问:“黎老师你这说的是什么?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这是我们的九九歌。”赶车的老乡稀奇的回头看了乐景一眼,“没想到你这个城里来的读书人也知道我们乡下的顺口溜啊。”
“小时候听老人说起过,一直记到现在。”
天空雾蒙蒙的,驴车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留下两道蜿蜒的车辙,天地间一片寂静,北风猎猎的咆哮盖住了黑驴纠纠的长鸣。
李之麒鼻子冻得通红,喷涂的白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乐景猜他现在也是这样。
他轻笑一声,空旷的天地间,声音无拘无束的发散,有种冰冷的虚无缥缈。
“这是农谚,是一代又一代的农民总结下来的自然规律和农业知识,是很宝贵的经验。”
所以哪怕已经是推进全面城镇化的21世纪,小学教材上依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农谚。句句农谚都是属于祖先的厚重传承。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青年声音冰冰凉凉,像安静的雪。
车碾过一望无际的雪,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嘘,雪在说话。只有安静的心才能听到它们的呢喃。
李之麒慢慢忘记了身上的寒冷,忘记了驴车的颠簸,专心致志的沉浸在青年不疾不徐的声音里。
一片雪花,两片雪花,三片雪花……纷纷扬扬落到他们的头上,染白了他们的头发,好像他们安静的走过了一生。
很多很多年过后,不再年轻的李之麒多次向他的学生们讲述这场大雪中驴车上的授课。
“你们常常问我什么是浪漫?这就是浪漫。”
“孩子们,逃课吧,快逃课。因为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比这间教室重要了,比如楼下只开一周的樱花,再比如几十年前雪的呢喃。”①
“文学无用,但是浪漫。”
第218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3)
浪漫的情怀也许可以一时麻痹对外部环境的感知,但是不可能永远麻痹下去。
雪中驴车上讲课,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很浪漫,但是北方人一听就知道究竟多冷。
乐景从没有小看过北京的冬天,所以这次出门也是全副武装的,皮帽子,羊毛手套,棉衣棉鞋毛衣毛裤秋衣秋裤一个都没落下,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了个球,可是还是没抗住凛冽寒风的下马威。呼啸的北风狞笑着让他付出了代价。
一个小时后,乐景就冻得说不出来话,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碰撞,身体抖得宛如触电。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到他身上,看着诗情画意,却很快暴露出了黑心资本家般的丑陋嘴脸,残酷且贪婪的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热气。他觉得他现在就是一只被关进冰库的僵尸。
再看李之麒,此时也被冻得脸色乌青,身体抖动的频率差不多和乐景同调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乐景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变成冰雕后,赶车老乡的话让乐景精神为之一振:
“前面就是冬学了。”
乐景有点迟钝的抬头望去,前方簇拥着无数黑点,在雪原上分外扎眼。
他慢了几拍才恍惚的意识到——那不是黑点,是人潮。冬学门前围满了人。
驴车稳步向冬学驶去,慢慢的,乐景听到了几道高亢刺耳的尖利声音,这些尖锐的声音喋喋不休,蛮横的盖过了所有嘈杂的人声。
“把我女儿还给我!”
“你自己没了男人,就嫉妒我闺女嫁人。藤染秋你这个破鞋还要不要脸了!”
“抢别人家的媳妇,你缺德不缺德?老天爷打雷怎么不劈死你这个贱货!”
“再不还人,我就把你的学校给砸了!”
……
此时是中午下课的时间,正是校门口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几个农妇带着七八个小伙子堵在校门口破口大骂,当然引来了无数学生和家长驻足观望。
都是乡里乡亲的,彼此之间拐着弯儿认识,此时就有人认出来了其中一个农妇的身份——
“柱子妈,这是咋了?什么抢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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