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从寝殿缓慢着退出来,伺候完年迈的老皇上,他们便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比如吐槽吐槽这个老皇上——何贤。
年轻时,他演着一手好戏,在族人面前,善用人心顺利登上族长之位,又把自己当时的姑母皇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的,年仅三十岁,便被封为新都侯。
紧接着,年轻皇上一驾崩,何贤就暴露出政治野心来,他立了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上位,大权独揽,自恣专横,开始迫害那些不服从自己的人,比如他的大儿子不过利用一泼狗血示警,便被他满门镇杀。
杀完儿子后,何贤一不做二不休,杀掉了小皇帝,自己登上了帝位,改国号为“新”,年号“更始”。如今已经建国十多年了。
谈完何贤,便要论这西卫。西卫是当年助何贤把控朝政的杀人组织,独立于朝廷之外。但君臣相对多年,目前,西卫和何贤已经闹掰了。
新晋的西卫卫主——李安通,正带着西卫造反。
不过几日,长安城就传遍了这名新晋卫主的各种小道消息。比如她曾在武魁大赛上力能扛鼎,震慑全场;手握一把阴间鬼剑鬼彻,是传闻中的阴间将军,更是长安城头一号美男子;还有她身中三生剧毒彼岸花而不死,是前任卫主顾泽的亲传继承人;她不认父不要母,是绝情断义的不孝子……
她的身边还有一如月男子,名为赵启秀,字文叔,此人聪明机智,举世无双,据闻他们似是一对。
外面有外面人的说法,不过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皇上还是皇上,卫主还是卫主,他们到底合不合,也没人知道真相。
何贤等所有人退后,才缓步起身,立在窗前,俯视晨雾中的巍峨皇宫——他昨晚炼丹炼得有些久了,睡得不好,头有点疼,希望借由晨风清醒头脑。望着望着,他便感一柄冷剑正抵住他的背心。
他缓慢地转过身,问,“你可知刺客豫让的故事?豫让刺杀,是表忠心。你,又为何而来?”
“为你滥杀无辜,残害忠良!”少年声音清冷。
何贤淡笑,眼望这俊美不似凡人的少年,她的眉眼有他年轻时的勇敢,却无他年轻时的狠辣,
“好一个无辜!那你倒是说说看,朕哪里滥杀无辜?朕的大儿子,当年他联合他人一力反对朕。朕不杀他,死的就是朕。官场里没父子,皇室里更加没有。朕倒是想问问,如果是你,你杀不杀呢?”
“我说的不是他,而是齐家,风家,司徒家……敢问皇上,他们又有何错?”
何贤道,“等你到了我的位置,你就会明白了。朕若是不杀他们,这群老腐朽就会阻碍政策的推行。不,不是!他们没有阻碍我,他们根本不认同我——说我以下犯上,说我谋夺了赵家人的位置!忠孝节义,不过全是犯狗屁!天下,为何不是我何家人的天下?凭什么是他们赵家人的?有人限你自由,阻你幸福,如果这是我的命运,而我,到底为何要认命?”
“纂位谋朝,你就滥杀无辜吗?难道非得通过杀人这一方式?”少年反问。
何贤道,“是!天下是征战回来的!在位十五年,我何贤更天下田为王田,让天下共有其地,让百姓都有饭吃!只不过,我底下的人个个都是混账,瞒我不报,欺负我一个老头子。”
他指了指外面,“青州蝗灾,流民大量地涌入长安城,我命令养赡官开仓放粮。可你知道这些朝廷命官何其混账,他们有粮不发,囤积起来,高价卖出。我后知后觉,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人。四十万饥饿的百姓啊,死了多少人!你们以为这皇位好坐,这就是好坐?他们欺负我!”
他茫然道,“欺负我一个老头子,老头子啊。”他眼泪纵横,颓然在地,“我得天下,不惜杀子弑兄;我治天下,日日劳心劳力。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他仰起头,问道,“你说呀。”
少年举剑的手停滞在那里,“我不杀你,难消众恨!你既是无能,就该让有能者居之。”
“所以,你一定要杀我?——不若,我收你为义子,把皇位传给你吧。如何?你来做皇帝,你来试一下……”他说着摇摇头,“西卫卫主,天下闻名,你自是不屑如此的。”
他说到这里,趁少年不注意,猛地撞倒边上的烛台,大声呼喊,
“有刺客啊。抓刺客啊!”
这一声如惊天震雷,刺破苍穹,很快,便传来不绝于耳的侍卫奔走声,轰隆隆地往这边闯。少年暗道糟糕,给了这老狐狸辩解的机会。她忙上前,想抓住何贤,把他做人质。
何贤倒也机灵,迅速地蹲下躲了过去,逃到了殿门口,打开了殿门,穿着一身白色道服,头发披散着,奔跑在宽廊上,“抓刺客啊。抓刺客。”他边叫边喊,声音刺耳。
不过片刻,少年所在的大殿已被重重包围。等到弓箭手一切就绪,何贤才惊魂未定地重临现场指挥,“把这里围着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几百麒麟将士高声答应着。
“朕倒要看看,你如何飞出朕的手掌心!”他一挥手,命令放箭。一阵激射,无数黑箭飞入殿中,太极殿顿时变成了箭靶子。
何贤狞笑,“给我射穿他!”
围观的宫女太监喁喁私语,远远观望着,估摸着里面发生的事情。听说是一个刺客,一个绝美的刺客,比即将要嫁给何贤的皇后还要美丽的刺客。
至于为什么要杀何贤,他们也能说出一点缘由来,因为何贤是个昏君,不好的皇上。可到底什么是好皇上,他们心中并没有个清楚的判断。
人迟迟未出,他们料定这名刺客已被刺死在殿中。何贤命人打开殿门,摆放好柴火,不过是对付一个刺客,这阵势未免太大——先是箭攻,再来便是火薰,誓要擒杀这名刺客。
可惜了。
他们这边聊得兴起,何贤那边则愁眉深锁,这么久了,这个众人口中的人物该死了吧?他命令人进去查看,一群麒麟侍卫壮着胆子进去……
良久,这群侍卫均被踢了出来,哀嚎声遍地,何贤大怒,甫叫人再欲射击,少年已经再次立在当口,她一手持着一柄暗色诡异的剑,一手飞起手中的尸体朝着何贤扔去,何贤吓得弯腰蹲地,单膝跪在地上,
“这次先饶你不死,下一次可就没那么好过关了!”少年笑道。
侍卫们见她这样还没死,竟也忘了真要将她擒拿归案,直到有人反应过来,才纷纷提刀砍向,可还没拔出,只见一把剑已经迅速地斩过,绝尘的剑法,掠过他们眼前,伤他们于无形,却又巧妙地保留他们的性命。
其中一些侍卫不怕死,直接扔掉武器,肉搏上场,企图以人墙相抗,却被巧妙的力一一推开,一个接着一个狼狈地倒在地上。少年轻足一点,在众目睽睽之下,绝尘而去。
有人感慨道,“好一个绝色少年,不知这人姓甚名何?”
此时有消息灵通的人道,“这人你们不识么。你们刚才谈论的人就是他啊,他就是西卫新晋卫主李安通,字天遇,人称东君。大家也喊他,通哥。”
……
李安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别院,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昏沉,她记得,她那日从大殿上跑掉,因为身负重伤,闯入一个房间,之后就不醒人事。
她的伤口已经愈合,时间应该已经过了些时候。她起身观望了一下,发现这是皇宫的偏远地带。这时,门被打开,进来一个仆妇,捧着一堆崭新衣服,仆妇指了指衣服,就退出去了。
不多时,门又被推开,这次来的是她认识的人——何双容。何贤的亲妹妹,已经远嫁阳湖范家。不知为何,又特意来皇宫。
“婶婶。”何双容是赵启秀的婶婶,她也跟着他喊。当初他们两人和赵启秀的母亲曾一道去范家庄做客,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就是这些不愉快都是何双容弄出来的。
何双容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女人。
何双容道,“许久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秀哥儿呢。为什么没和你一起?”
“他先回了龙城。我跟他分开了。”
“哦?分开了。为什么?你们之前不是形影不离吗?”
“……”
何双容道,“我虽然憎恨范家人,倒是很喜欢小禾的。”
“小禾?”
“小禾就是秀哥儿啊。”
“为什么叫小禾?”她问。
“他出生的时候是秋天,是稻谷丰收的日子。他娘就给他取名小禾,秀本身也有这个意思在。他小的时候很是乖巧,又极为安静。”说起赵启秀,何双容面露慈爱,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婶婶想说什么?”
何双容道,“我求你有一件事,很简单,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又杀人?她杀何贤已经是身为卫主不得已而做的事情,现在又有人求她杀人。
“谁?”
何双容道,“何贤。这件事,你非做不可。”
没等她回答,她继续道,“何贤即将大婚,我也是为此而入宫的。他要娶的人是谁,你又是否知道?——正是宋莹心。这也是你的朋友吧?她才多少岁,就要嫁给何贤,你不打算帮她吗?”
“这就是你想杀何贤的原因?”
“这些都只是原因之一,其他的,你没有必要知道。”何双容缓缓道,“你考虑一下。若是答应了,就来告诉我。”
李安通道,“不用考虑。我答应了。”他们是亲兄妹,都要自相残杀……她都不介意,她又介意什么?
何双容道,“我听说你刺杀何贤,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那你好好休息吧。今晚,何贤大婚,我会派人来找你。”
她刚走,李安通又听到门口传来几个声音。
“哎,姑姑,你答应帮我们找的,现在还不帮忙,怎么能这样呢。”
“宛平啊。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来烦我们家夫人了。”
“可是,可是……”
李安通听到女子隐约的哭泣声,宛平,宛平,前世她的朋友,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
宛平在为谁哭?她隐身在暗处,尾随她来到东宫。
东宫,这是太子何锦住的地方。前世,她因为何锦的关系,时常来这东宫。重生后,机缘巧合,又让她回到了东宫,她暗恼,自己是想知道宛平的秘密,还是想回东宫一看。
宛平端了一炭盆,和一些纸钱元宝的东西,来到花园里,坐在小池边,苍台露冷,听她絮絮叨叨地哭道,
“观音菩萨,宛平是个粗汉子。不懂说话。可心还是好的。我给您烧一点元宝,请你告诉我,太子殿下到底被皇上囚禁在哪里去了?呜呜呜呜。从我来到太子殿下身边后,我就一直想,哎,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主子,郭解好,花明好,傅梁也好。
“虽然,我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尤其是主子,他总是那样忧郁,那双眼睛看你的时候,我的心就好像空了一块。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很想很想对他再好一点。
“为此,郭解还哭过呢。一个大男人。他们都说主子是个很寂寞的人。我刚开始不觉得,有一天,我见他独自站在花下,静待花开,我就想,多么寂寞的人啊,竟然会有这样的行为。现在,主子的未婚妻,也被那什么赵启秀抢走了。主子再也不会笑了。”
原来宛平这么关心何锦……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当时,她想,宛平已经嫁人,哪里还会有心思思春。所以,如果她喜欢的是何锦,为什么又要嫁给花明。
等潜回自己的院所,天色已黑。她先穿上自己的黑衣,再换上何双容为自己准备的太监服,把匕首插进靴子里,又在腰间系了一根粗粗的绳子,打了两个圈。
她观望铜镜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皱眉地想,越长大越不好看。不过,幸好,我不靠这个吃饭。收拾好,何双容也来了。
两人往举行婚宴的大殿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