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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总是找他说话。
    她抓着他的裤腿不肯放手。
    他是来营救人民群众的,军人的职责警醒他必须对单身少女保持距离。
    于是起初他冷冷淡淡,敷衍沉默。可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干脆搂着他的腰。
    骆平江僵硬之余,到底心怀不忍,忍不住就和她交谈起来。
    她果然很快就放松下来,到后来,甚至大胆追问他的年龄姓名,眼睛里闪着羞涩而勇敢的光。
    当时他想,得,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他和女孩从来没有那么多话,那夜却像被上天打开了某个开关,两人一直聊一直聊,刮风时在聊,下雨时在聊,浪把小艇撞得摇摇晃晃时在斗嘴,天光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时就小声说话……
    明明她还是个高中生,明明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明明他心里清楚,那夜之后,他们不会再见。
    后来,阮青青还唱歌给他听,是一支流行歌曲。在江水的淅沥声中,她的歌声带着某种安宁缱绻的味道。唱完时,两人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那是骆平江这辈子听过的,最动人,最清澈的歌声。
    一路上他们聊得太投机,愉悦、冲动、暧昧、试探……但又有某种相似的害羞,以至于船行到目的地,还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后来,他们到了江边的一块临时安置点,骆平江站在艇上,望着她一溜烟冲下船,抱住一对中年男女,肯定是她的父母。
    他在心中打定主意,等她待会儿想起他,回过头,他就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告诉她自己的电话号码。
    谁知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的身影渐渐被人群遮住,骆平江急了,刚想跳下船去找,旁边的战友把他一拉:“平江,你怎么还在这儿?集合了!有新任务!”
    险情面前,时间就是生命,任务重于一切。骆平江又回头望了一眼,人群中的她还没回头,掉头就把船开走了。开进洪流中,和他一模一样的几十艘救援艇中。
    ……
    后来,他立的功越来越多,军衔一步步上升。也给他介绍女朋友,可他想起那个晚上,总有些不甘心就这么错过。
    工作本来就忙,训练任务也重,这么一踟蹰,不知不觉,就踟蹰了好几年。
    后来就出事了。
    一次执行任务时,他带着小队,支援当地民警,抓捕一群歹徒。
    为了保护两名群众,他一人面对数名歹徒,全身被砍中数刀,抢救了两天两夜活了下来,左手落下终身残疾,立下个人二等功。
    ……
    上级留他,哪怕不能再呆在一线部队,留在武警系统做文职也好。
    他却义无反顾地走了,离开部队。
    上级说,你啊,一身傲骨,只认死理,不肯将就。
    前年冬天,骆平江回怀城的第三天,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
    天空下起了雪,整座城市清寒宁静。怀城本就不大,用腿走,以他的速度,一天也能把市区逛完。
    于是他开始漫无目的地走,想要走遍这个他幼时生长、少年离开、青年退守的城市。
    后来,他走到一条相对僻静的街上,他知道前头有个聋哑儿童中心,只是从没进去过。
    今天他突然有冲动,想要去看看。他自嘲地想,大概是因为,现在自己也是残疾了。
    隔着数百米,骆平江停下脚步。
    一个女孩从大门走出来,拎着两大袋垃圾,放在门口等人来收。
    女孩穿着白色羽绒服,牛仔裤,这样阴郁的天气,她看起来却干净清新如初。
    女孩长高不少,大概能到他耳朵根了。神态看起来也成熟了不少,她长大了。
    骆平江静静望着她。
    这些年,知道你在人世间,却不知你在哪个方向。
    直至阮青青走回大门里,骆平江也没有上前一步,和她打招呼,或者让她看到自己。
    他回了家,躺在冰凉的床铺上,望着老旧的天花板,先是笑了。
    后来,笑容慢慢没有了。他抬起手臂,望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她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姑娘。他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笔抚恤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在这个社会上没有位置,还落下伤残。
    他要怎么重新站到她面前,轻轻问一句:“嗨,还记得我吗?”
    也许,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
    在他生命的这个转折点,她恰好出现在门外,就像是命运给予的召唤和安抚。
    骆平江发了狂似地振作起来。他不顾父母的担忧和劝阻,也不要当地机关安排的收入不高清闲安稳的工作。
    他往外地跑了两个月,回来就把所有抚恤金都砸进去,盘下江边的一栋老房子,开了一家饭馆。
    每一捆建筑材料,都是他亲自挑的;
    每一道菜色,都是斟酌又斟酌、调整又调整;
    每一天,他都忙到夜里两三点钟,观察、学习、调整、改进……从最初的生意平平,到客似云来,再到天天爆满。
    第23章 世间(2)
    去年夏天,骆平江的店彻底在怀城站稳脚跟。他打听了湘城大学放暑假的日子,之后连着四五天,都去托养中心外「路过」,却一直没见着她。
    但是他已经知道,她叫阮青青,今年23岁,那年,17岁。
    湘城大学计算机学院三年级,学业很好。父母在她考上大学那年离世,目前只有姨妈和姨父照顾她。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
    挺巧的,骆平江的表弟陈慕昀也在湘城大学念计算机。骆平江甚至想,等表弟回来放暑假后,多跟他打听他们学院的事。说不定表弟还听说过她。
    陈慕昀的家庭条件远比骆家好,又是名牌大学生。这些年,陈慕昀的父母也不太看得上这门亲戚。
    但陈慕昀和骆平江的关系一直不错,骆平江也不会把上一代的亲疏隔阂,带到和表弟的相处中来。
    那天上午,骆平江接到陈慕昀的电话,他回怀城了,约着一块儿吃饭。
    骆平江说:要不就今天?
    陈慕昀就笑:今天不成,我得陪女朋友。
    骆平江也笑:是上次你说的那个不?
    陈慕昀答:当然不是,那个就是随便谈了几天,合不来就分了。这个特别好,特别纯,我追了好几年才追到,她也是怀城人。
    骆平江:呦,那是真爱了。
    陈慕昀:真得不能再真了,她是我的最爱。
    这天,饭店里忙过午饭这一茬,骆平江又去了托养中心。本以为又要扑空,打算转身离开时,就看到一男一女从中心走出来。
    陈慕昀搂着阮青青的肩膀,阮青青低着头,很温顺的样子。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都在笑。过了一会儿,陈慕昀低头亲吻了她。
    ——
    第二天,阮青青感觉好多了,想起昨天在医院郑涛塞给她一叠合同,她拿出来仔细看。
    是托养中心前头两个门面终止租赁的协议,还有两个员工的离职协议,条款都非常清楚,没什么问题。郑涛还没签,她就先放在一旁,等郑涛最终确认了再签。
    她又打电话给豆豆奶奶,知道豆豆没有再发烧,放下心来。
    又想起昨天早上从医院离开后,就没见过曾曦,于是去了她的房间。
    曾曦还穿着阮青青送她的那条裙子,披了件外套,坐在桌前。
    满桌堆满了藤条和鲜花,还有五彩颜料和画笔。曾曦对着一桌东西在发呆。
    阮青青拍拍她的头,问:发什么呆呢?
    曾曦:没什么!走神了……
    她拿起藤条,非常灵活地编织起来。
    阮青青在旁边坐下,随口问:你老乡走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曾曦神色有些不自然,点点头。
    阮青青也不戳破,而是也拿起一根藤条把弄着。过了一会儿,她问:是不是男孩子呀?
    曾曦的脸红了,低头笑。
    阮青青心里却咯噔一下。若是别的十七八岁的女孩,春心萌动,阮青青只会好奇,最多叮嘱几句,看清对方人品。
    但曾曦不一样,她太美丽,美得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贪念。
    她又太脆弱,家境贫寒的聋哑人,没有社会经验,不谙世事,仿佛被人一掐就会折断。
    阮青青: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之前曾曦谎称那人是老乡,现在也不好改口,于是答:他和我爸妈认识,都是老乡。
    阮青青对曾曦怀着的是一种长姐的心态,戒备心和挑剔心自然生出。但是,瞧着曾曦的模样,对人家明显有好感了。
    阮青青: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曦轻轻打她一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阮青青:我好奇啊,普通朋友有什么不可以问的?我也想了解你的朋友圈啊。
    曾曦:他就在怀城念大学,还是研究生,是不是很厉害?他还会手语,什么都懂。
    阮青青:他多大啊?
    曾曦:比我大几岁吧,可能二十五、六岁?我没问。
    阮青青:长得帅不帅?
    曾曦嘴角微翘:还行吧,就那样,不难看。
    阮青青:你们昨天干了什么?
    曾曦不好意思说坐摩天轮了,只答:吃饭,到处逛了逛,他就送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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