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进来之后便又放下了帘子, 车内的月光晃了一下又被遮住,恢复了一片黑暗。
马车车厢里本就空旷,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更是清晰无比。柳儿察觉那人越走越近, 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手心都渗出了汗。
来人缓缓蹲在了柳儿跟前,贪婪的眼神看的柳儿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啧啧,真是个勾人的小美人!”那人一边感叹似的说, 一边笑着抬手摸上了柳儿的脸。带着厚茧的手一触上柳儿的皮肤, 便带起一阵如毒蛇缠身的战栗。
柳儿再也忍不住,猛地睁开了眼睛, 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你……你别过来!”
来人没想到柳儿居然是醒的, 冷不防被吓得往后一退。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邪笑了两声。
“行啊, 没想到你居然是醒的,装的挺像啊。”
因着光线暗,那人并未发现柳儿的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缓过气来后便又朝着柳儿扑了过去。
“醒了正好, 省的昏着没意思,正好让爷快活快活。”
“不,不要!走开!”
察觉到那人的手已经扯向了自己的衣带, 情急之下,柳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右手竟然真的从绳子中挣脱了出来,同时手背和小指上也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但是此时柳儿根本顾不得疼,一察觉自己挣脱了束缚,便本能地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将身上的人推了开来。那一刻柳儿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想要逃脱的念头,待回过神来时,就发现那人已经捂着脸惨叫着倒在了一边。
柳儿的手上也是一片粘腻,鼻尖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柳儿忽地想起来自己左手上还握着一根发钗。
“我……我不是故意的……”柳儿浑身颤抖着往后退,泪水湿了满脸,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直到退出车外被冷风一灌,才忽地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逃跑的唯一机会,当即咬着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迈着酸麻的腿跌跌撞撞地钻入了黑暗的山林中。
仿佛和梦中的场景融合了一般,前方是偶尔夹杂着惨淡月光的黑暗,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柳儿手里紧紧攥着那串玛瑙手链,浑身的疼痛多了反而麻木了,只撑着一口气机械地朝着马车相反的方向一刻不停的跑。
可是尽管如此,她的速度还是不够快,追逐叫喊声很快就从身后传了过来。
柳儿身子一麻,再次加快了速度,但是山林地势本就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一着急起来反而慌了神,一时不慎,脚下一崴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柳儿摔得眼冒金星,勉强定了定神,发现自己似乎摔到了一个凹下去的小土坳里,顶上正好被一个斜坡挡了住,那两人的脚步声很快在头顶响起。柳儿忙用手捂住嘴,将自己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该死,跑哪儿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沉住气吗?啊?你就非急着这一会儿?”
“我哪儿知道这小贱人这么烈性狡猾?不但挣脱了绳子,竟然还敢藏凶器,等我找到她,非撕了她不可,嘶哎哟……”
“你还有脸说?算了,等找到人我再和你算账!这会儿天还这么黑,她又被绑了那么久,肯定跑不远,我们分头找。”
“啊?分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猛兽什么的怎么办?反正那小妞也不认识路,估计也绕不过这林子去,我看不如等天亮些再找吧?”
“不行,就现在!遇到野兽也是你活该,谁让你管不住自己让人跑了的?若是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快去!”
“知道了,去就去……”
直到了脚步声朝着一左一右两个方向逐渐远去了,柳儿才敢慢慢爬了出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努力辨认了一下方向。最终没有选择爬上去,而是继续沿着斜坡往下走去。
尽管身上又饿又冷又累,柳儿也丝毫不敢停留。身后的人随时会追上来,而且就像那人说的,说不定还会有野兽,还是快些走出去才好。
许是老天眷顾,柳儿顺着斜坡一路下去,走了许久,竟真听到了细细的溪流水声。这声音让柳儿双眸一亮,一般有水的地方,周围大多都是会有人家的。
这个可能让柳儿发麻的双腿重新有了一丝力气,一路小跑过去,借着偶尔从树叶缝隙中透过的月光,果然看到了一条窄窄的溪流。
柳儿轻捧了一捧水喝了一口补充体力,然后继续沿溪而行。
可惜这次她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也没有看到人家。柳儿身上的力气也终于在此时全部耗尽,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入眼的是一方青灰色的床帐。周围光线昏暗,柳儿迷蒙着眨了下眼睛,忽地清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可是刚坐到一半,便又被身上的疼痛拉了回去。
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儿如惊弓之鸟般往床里缩了缩,警惕地看着来人,直到看着来人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婆婆时,紧绷着的弦才慢慢松了些许。
老婆婆开门见她醒了,也十分惊喜,端着手里的碗走到床边。
“孩子,你醒了?来,喝些水吧。”
柳儿嗓子正干涩的厉害,怯怯地想用手接过水,却发现手一动便痛的厉害。
婆婆也是看出来了,上前几步疼惜地将水递到了柳儿唇边,柳儿感激地看了老婆婆一眼,就着碗喝了个干净,喉间才滋润了些,勉强能发出声音。
“婆婆……是您救了我?”柳儿看着眼前的婆婆,哑声问。
老婆婆点了点头,用帕子擦了擦柳儿的唇角,“可怜见儿的,怎么一个人昏倒在河边?要不是我老婆子早上去河边打水时遇上了,这大冷的天儿,若是再等一会儿,怕是命都没了。”
柳儿眼中隐有泪光,哽咽道:“谢谢婆婆。”
老婆婆叹了口气:“孩子,你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怎的浑身都是伤?还有这手,我瞧着八成是脱臼了,幸好我老婆子活这么大也懂些医术,否则再迟一些怕是手都要废了。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莫不是遇上山匪了?”
柳儿咬了咬唇,想起昨天的事,还是忍不住发抖。但是柳儿看着眼前满目慈爱地婆婆,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道:“婆婆,这里是哪儿,可知离煜州城有多远路程?”
柳儿不知道以自己的脚力能走多远,不过听婆婆说还是在煜州外围,那八成也没离多远。且听昨晚那两个匪徒的话,应当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找过来连累了婆婆就遭了,她还是快些想法子回煜州才是。
老婆婆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答道:“这儿是煜州城外,近松山脚下,不远处就是灵水村,我图清静,所以独自住在村外。离煜州城距离倒不是很远,不过这是山路,脚程估计得半天。怎么,你是要进城么?”
柳儿点头,“我的……家人都在城内,我得去找他们。”柳儿说着,便坐起了身想要下床。
她的伤最重的还是在手上,脚上只是因为被绑久了又跑了许久的路才会酸疼,虽然有些发软,但是走路应当还是可以的。
只是她的脚还未沾地,便被婆婆慌忙将人按了回去。
“你这孩子,就算要走,也得等身体好些了再去呀?如今你这浑身是伤的,怎么走?”
可是柳儿是铁了心要快些出发,老婆婆无法,只好取了个折中的法子,道:“如今天也快晚了,到了估计也宵禁了,不如明日一早再出发。刚好灵水村的王伯早上得进城赶集,他有个牛车,昨日也是他帮忙将你救回来的。到时候让她顺便载你一程,也快些,可好?”
柳儿犹豫了半晌,这才答应了。
这会儿已近傍晚,老婆婆说服了柳儿再歇息一晚后,便出去忙晚饭了。看得出来对于家里多了个人这件事,老婆婆是真的开心。
因为柳儿受了伤,的缘故,老婆婆晚上特意给柳儿熬了细腻软滑的小米粥,还煮了一碗原本留着过冬用的菌汤,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碗不知从哪儿来的药。
“这药是我平日里上山采来的,”婆婆道:“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草药,但是止痛化瘀安神的效果还是好的,喝了多少会有些用。”
柳儿知道这时候能弄来药有多难得,知道婆婆大概是把自己用来过活的东西都给了她,一时更加感激,道了谢后乖乖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婆婆本来一个人住就想找个人说话,见柳儿模样生的好看,性子也乖巧听话,一时更是喜欢,干脆将木桌移到了床边,与柳儿边吃边聊了起来。
从闲聊中,柳儿知道了婆婆姓苏,是个听起来就很温柔的姓氏。苏婆婆祖籍原是江南,因为一次逃难来了这边,过程中也失了父母,后来在这儿遇到了她的丈夫,便就地安了家。
只可惜天意弄人,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出门做生意时出了意外没了消息,儿子儿媳也在前段时间因为匪乱丢了命。原本她也是住在灵水村的,只是旧景到底伤人,所以搬了出来。但是也没搬远,也许想着她的丈夫有一天还能回来。
柳儿听着听着,忽然有些犹豫明早就走的决定了。倒是苏婆婆不以为意,笑着摆了摆手。
“不用可怜我老婆子,我之所以搬出来也是怕村里人总是下意识的同情我。其实我自己倒也挺满足的了,我这一生有老头子的疼爱,儿子儿媳也孝顺。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没能陪我很长时间,但是比那终日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翻了天的人家还是好多了,我也挺知足,况且如今老头子也不一定是没了,日子还有盼头,不是挺好么。”
“行了,不说我了。”苏婆婆转向柳儿,“说说你,柳儿,我瞧着你也应当及笄了,如何,可有喜欢的人了?”
没想到话题一下转到了自己身上,柳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红了脸。
苏婆婆明眼人一眼就看了出来,笑呵呵地低头看向柳儿未受伤的那只手腕上戴的玛瑙手串。
“那手链,可是心上人送的?”
柳儿吃了一惊,“婆婆怎么知道的?”
苏婆婆笑道:“我救你回来的时候,你手里死死攥着这个手串,怎么拿都拿不下来,我想着定是重要之物,所以便大胆猜了一下。”
柳儿脸更红了,不过虽然只短短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但柳儿知道苏婆婆是个好人,心里也十分喜欢苏婆婆,所以并未反驳,只是下意识地来回抚摸着那个手串。
苏婆婆惋惜地叹了一声:“唉,其实我本来还想着若不是,便替你做个媒来着,村里赵大伯家的儿子模样俊,人品又好,只可惜晚了一步了。丫头,看你这么宝贝这个手链,想必你的心上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了?”
这回柳儿倒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的,他特别好。”说完又好像觉得不够肯定似的,再次强调了一句,“真的特别特别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她这满脸认真,生怕苏婆婆不信的模样,将苏婆婆逗的忍俊不禁,恍惚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摇头轻笑。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柳儿撑不住困意,才有些意犹未尽的睡去。
第二日一早,柳儿喝的那药果真有些作用,走路时还真恢复了些力气。只是柳儿更舍不得走了,临分别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婆婆笑着摸了摸柳儿的头,给她的口袋里塞了几个面饼。
“其实进城也好。”苏婆婆道:“你手上这伤还是得请个好大夫看看,别落下了病根儿。”
柳儿已经有些哽咽了,“婆婆,我以后一定回来看你的。”
“行啊,那敢情好。”苏婆婆笑道:“到时候把你那个特别好的心上人也带来我瞧瞧,看看有没有赵伯家的儿子好。”
这一句话成功让柳儿破泣为笑,重重点了头。
再不舍得,柳儿心里也始终被那两个匪徒吊着,生怕人找过来,不敢多留。说了两句话后,便郑重地向苏婆婆道了谢,上了王伯的牛车,踏着晨光朝煜州城过去。
第69章 复得
距离柳儿失踪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整个时府里头气氛阴沉的吓人。自从昨晚乔夏小姐一脸焦急的回来说了柳儿不见了的消息后,整个时府的灯都没熄过,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个个战战兢兢, 大气都不敢出。
偶有几个年纪小的下人, 实在熬不住好奇,才敢偷偷躲到一边低声私语。
“这是怎么了?”
“说是昨日与那位陆少爷一道过来的那位姑娘走丢了,咱们大人和陆少爷连夜去找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两人刚说两句, 便被一旁的管事注意到,忙低头散了。
前厅内, 晏云深坐在堂中, 凌暮坐在下首,管家带着一帮侍从小心翼翼的在周围侍奉着。昨日乔夏回来说了几句话后, 便和陆祁时迁一起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两人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有个叫柳儿的姑娘失踪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位柳儿姑娘是何人, 不过当时乔夏回来说了柳儿失踪这句话时,陆祁顿时变得阴沉的吓人的脸色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说晏云深,凌暮是知道陆祁的性子的, 他还是第一次在陆祁的脸上看到这样堪称暴怒的表情,都知道这人与陆祁的关系怕是不一般。
虽然也想帮忙, 但是他们两人毕竟身份特殊,这次又是秘密行动,还是少出去为妙,且这煜州还是时迁更熟悉一些,便留在府中等了。
天色渐亮时, 门口终于有了些动静。陆祁后面跟着时迁和乔夏一起走了进来,陆祁的脸上依然冰寒一片,时迁左右看了看,心下失望,但还是上前问了句,“如何,柳儿姑娘可回来了?”
时迁几乎第一时间让人守了城门,快让自己的人将城里翻了个遍,但还是一无所获,所以抱着说不定是他们大惊小怪,人或许已经回来了的想法回来看一眼,不过看凌暮的表情,应当是没有了。
“有备而来。”陆祁眼瞳黑的吓人,冷冷笑着说了这一句。语气无波,但是却听着叫人遍体生寒。
时迁和凌暮同时明白了陆祁的意思,这伙人速度这么快,只怕是有备而来,并不是单纯的绑架或者诱卖,很大可能是有人有意为之。
但是柳儿不过是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又没认识几个人,能得罪哪个人花这么大力气来掳她,只怕很大可能是冲着陆祁来的。
联想到这一点,陆祁的脸色更是可怕。
凌暮摸了摸下巴,起身道:“若真是有人要用柳儿姑娘来陆祁而为之,倒还好些,至少有大概方向,也不会伤人性命。要是哪个贼寇临时起意,一出了城,便是天大地大,大海捞针了。你好好想想,最近可是有得罪什么人了?”
陆祁没有说话,但是愈发沉黑的眸子昭示着其中的山雨欲来,转向时迁,“昨日守城门的那几个人审问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