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终于上桌,热腾腾的香气勾起了食欲,闻雪拿起勺子默默开吃。
方寒尽则打开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等闻雪吃完,一瓶啤酒已经见底了。
方寒尽搁下酒杯,终于开口:“我没骗你。”
闻雪放下勺子,静静看着他。
方寒尽眼神微醺,陷入了回忆之中:“大四那年,我爸的公司倒闭,欠了一堆债,落到我头上还有五百多万。我把自己的房子和车都卖了,还剩下一百多万。”
他边说边开了第二瓶啤酒。
闻雪把杯子推到他面前,“给我也倒一杯吧。”
啤酒倒入玻璃杯,灯光下散发出琥珀色的光泽,像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那段仓促流逝的青春时光。
方寒尽很久没有回忆往事了。
那几年发生的事,在经过时间的沉淀后,酿出来的酒,入喉都是苦涩和辛酸。
其实,在他读大三的时候,父亲的公司就出了问题,合作方卷款潜逃、资金链断裂、承包商天天堵门催债,整个公司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父亲苦苦支撑,仍是资不抵债,最后,公司只能以破产告终。
为了还债,方家将所有房产都抵押给了银行,车子也低价变卖了,又求遍了亲戚和朋友,依旧补不齐巨额的欠款和利息。
幸好,在考大学那年,父母为了奖励方寒尽,给他在学校旁边买了一套房子。
那几年,北京房价一路高涨,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夸张,但那套房子,最后还是卖了三百多万。
方寒尽又卖掉了自己买了没两年的车,以及从小到大搜集到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限量款游戏机、球星签名的球鞋,高达手办……
毕业那年,他的财产彻底清零,还得背负着一百多万的债务。
然后,就是最苦最累的几年。他身兼数职,东奔西跑,没日没夜地赚钱,直到去年,才彻底还清了债务。
从云端坠入深渊,他摔得遍体鳞伤,却没有时间舔舐伤口。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他不得不咬牙隐忍、拼命赶路。
没人知道,他走过了多么泥泞的道路,熬过了多么漫长的黑夜。
酒过三巡,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
闻雪仰头饮了半杯酒,才将眼底涌动的泪意强压下去。这涩中带苦的味道,从舌根涌入喉咙,一直渗进了心里。
她问方寒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父亲的公司破产了,要你来还债?哪条法律规定了要父债子偿?”
晕黄的灯光下,方寒尽的瞳仁很暗很沉,像深不见底的湖面上弥漫着一层浓雾,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因为,”他拿着酒杯,往椅背一靠,喉结轻轻滚动,“大四那年,我爸跳楼自杀了。我继承了所有的遗产,所以就得承担所有的债务。”
闻雪瞬间呆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心里依旧困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知道了,关键在于“所有的遗产”这几个字。
按照法律规定,遗产继承的第一顺序包括配偶、子女、父母。但最后,却是方寒尽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那你妈妈呢?她没有帮你一起还债吗?”
方寒尽垂下眼帘,盯着手上的酒杯,迟迟没有说话。
这异常的沉默让闻雪的心渐渐往下沉。
过了很久,她终于听到他的回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爸走之前,她就过世了,肺癌晚期……我爸就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才自杀的。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一个亲人,就是我弟,但是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闻雪心头一阵抽疼,忍不住咬紧了唇,想压抑住从心底泛上来的酸涩情绪。
方寒尽的母亲,她见过几次。印象中,那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五官清丽,笑容温婉,没有一丝中年妇女的油烟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她对儿子的同学也非常亲切,笑容里充满善意。闻雪一直记得,那次下大雪,方母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讲了许多自家儿子小时候的糗事,闻雪笑个不停,下车时才注意到,方寒尽脸都黑了。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闻雪看着方寒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她嘴唇轻颤,几次张开又合上,最后嗫嚅着说了声“对不起”。
方寒尽低笑一声,眼底有微醺的湿意。
他自嘲道:“所以你看,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的是。跟我一比,你心里是不是就好受多了?”
闻雪眸光微微颤抖,几乎哽咽出声:“方寒尽,你觉得我看见你过得不好,就会开心?我是这种心理阴暗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寒尽默了片刻,扯起唇角苦笑,“人心就是这样,恨人有,笑人无。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见不得别人好。”
闻雪不知哪来的勇气,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认真:“对我而言,你不是别人,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当做大部分人。”
顿了顿,她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酒杯,低声说:“方寒尽,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
“……谢谢。”
也许是酒精催化了情绪,感伤和感动交织在一起,将大脑神经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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