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听来是有道理的一桩事,可但凡明白的人都知道这里面恶毒的用心。
周妃的幼子是被魏钊生母徐淑妃借命格互克之说,强行送出宫外患疫病死的,如今周妃虽然分不清道理,但若有一刻清醒,必然刺心刺骨,而魏钊经此过寄之后,几乎是同周妃一起被囚在了长春这个雪窟窿里,皇后在一日,就一日不得见天日。
但这样安排的名声却是极好的,哪怕传出去,传到南方徐定海的耳朵里,他也只能谢恩,挑不出一样不周到的地方。
殷绣一面听着刘庆传达的意思,一面心里阵阵发寒。她的处境的确不能替魏钊和周妃筹谋什么,但漫长无尽的生命和宫中岁月,早已如同一张乌青的细密的网把她和这两个人的命运包裹在其中。
人是有求生的本欲的,哪怕是周妃这样的疯子,她也知道哪一日的饭菜可口,哪一日天冷哪一日天热,困乏要小憩,身上腻了要叫水来沐浴。在皇后施舍下来的寿命中,生命变得孱弱,日子变得提别细,细到一块冰,一碗药,一个伺候的女人……在这些琐碎的事中,人欲也变得淡下来。
但殷绣心疼那个目光里如炽的少年,像周妃一样,把年华疯狂地蹉跎进女人的阴谋里。她这样想着,觉得刘庆原本就尖细阴柔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恶毒。
刘庆传过话,见周妃仍是一副痴样,也就不做过多的停留,连周妃的磕头谢恩之礼都说免了,殷绣送他一路出去,走到长春宫宫门外头,又看见杨嗣宜满面春风的过来。
放眼整个后大陈宫,杨嗣宜几乎是最逢缘的一个人,天生一副笑脸,无论是遭了多大罪面上都是笑眯眯的,刘庆知道他是刘宪的人,平素虽向来稳重,这会儿见杨嗣宜过来长春宫,也没忍住调侃了一句:“来替你们知都来送东西。”
杨嗣撇了嘴,又跟刘庆见了个礼,顺着他的话就接了下去,“您哪儿的话,咱们知都要送绣姑娘东西,敢交代给奴才我这双笨手?”
说着,他看向殷绣:“绣姑娘,今儿是过来传官家话的。”
殷绣愣了愣,“官家的事?。”
刘庆道:“应是为了济昆和尚从福建带来回的那团茶的事。”
杨嗣宜有些诧异:“您老是如何知道的。”
刘庆笑了笑,“在圣人那儿听说的,说今年整个福建陆氏茶园就寻出了那么一株儿白茶种,全部采芽儿制下来,就得了那碗口大的一饼龙凤团茶,茶园主人怕糟蹋了,千里迢迢送来给济昆和尚,和尚又带进了宫里献给官家。听说那茶若点得成,乳花能似厚雪浮碧潭般的美。”
杨嗣宜也笑起来,“供奉定跟在圣人身边久了,品说起点茶来也头头是道。济昆和尚跟官家说了,经他的手来点,怕是要糟蹋这饼子茶,所以跟官家推了绣姑娘的名儿,绣姑娘,您从前在宫外头,点茶之技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啊。咱们活了这么多年,也都没眼福见着,这回可算能开个眼了。”
殷绣有些迟疑,她在长春宫已有两年了,再也没碰过那些精细讲究的玩样儿,大陈的人都喜吃茶,就连当今皇帝,也是个茶痴,在制茶点茶上颇有心得,年轻时甚至还茶著过厚厚的几本书。
从前在府里,殷绣以茶事为聊以自娱的小雅,殷丞相是个累世的读书人,没有肥马轻裘的爱好,在家也只与她谈论茶事为乐,这种事在士大夫的家中都是贵朴雅不贵奢靡,茶不见得是好茶,点茶的人却都修得一手好技艺,父女二人偶尔在家中铺席斗茶,各有输赢,只因殷丞相是朝中权臣,市井中的人不好拿他的名号来说道,而她是女儿身,更容易被写进文人的杜撰诗词又或者说书人的话本子里,这才更为出名。
“这……绣儿乃戴罪之身,怎么敢在御前献丑。”
杨嗣宜弯下些腰,“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该发落的都发落了,姑娘和自家妹子在宫里住着,何尝有人敢说什么,日后前途还大着呢。再说,官家面前有咱们知都在呢。”
杨嗣宜这么说,殷绣想到了刘宪那张无论何时都平静无波的脸。以及那双温如月光的眼眸,心到当真平和下来。
“什么时候呢”
“明日午时。巳时起官家要和大和尚论公案。茶席会提前摆在延福宫的锦园内,巳时过了会遣人来带姑娘过去。姑娘要备什么,这会儿拟单子与我,知都说了,他替姑娘去内东门司备上。”
殷绣有些错愕,刘宪那双替皇帝掌半个天下的手,竟愿为她的事去翻库房。
作者有话要说: 龙凤团茶:宋朝的贡茶
5.龙凤茶 我把奸佞指给你看,然后教你辨……
“你们知都最近在忙什么?”
杨嗣宜狡黠地看了一眼刘庆:“忙圣人和太子的大喜事情呗,东宫初立,内侍省这几日都要忙疯了。知都连着几日未出宫了,不过绣姑娘您不一样,您若要去寻知都,那他老人家无论如何都是抽的出空档儿的。”
这话就说得有些深了,殷绣何尝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当着刘庆的面她不接就是矫情,接了又着实说不清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把杨嗣宜那张嘴骂了千遍万遍,也后悔自己将才不自觉多口问的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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