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皇爷爷来了高兴得不行,急着出来见您才忘了多穿一些。宫女们平日里最是尽心伺候,今日过错在孙儿,还请皇爷爷勿要怪罪这些宫女
季茗笙垂着眼笑,脸庞嘴唇都是病态的白,虽生得高,但病怏怏的瞧着是风一吹就能倒。
如此,倒是叫本怒气上头的皇上更添几分心疼。
朕还没说什么呢,这就护起来了?外头说你这太孙最是和善,你当是什么好话?皇上气得胡子都抖了抖 ,但瞧着季茗笙站在那儿温和地笑,衣着又单薄吹不得风,一时也气不起来,只得叫他赶紧与自己进屋去。
皇上这般也在季茗笙意料之中,他跟在皇上身后进屋去,也没多话,只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等着对方开口提起来意。
季茗笙这个皇爷爷虽说疼爱他,但也是没事儿不会轻易登门的主儿。
便是来瞧瞧他身体如何的,进门就该说了,等到这个时候定然是有旁的事。
皇上先是扯了一些有的没的,甚至问起了他的功课,像模像样地出了几道题考考他。
又说起前几日他落水一事,嘱咐他好好养身体,过两日还要将一些折子送过来让他先练练。
听到这里,季茗笙心头一动,但并没有将神色都摆到脸上去。
十五岁的季茗笙还是个偶尔控制不住将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但二十一岁的季茗笙已经知道如何掩盖一切,将一个合格的太孙呈现在外人眼前。
你是个好孩子,听话又能干,虽说性子软了一些,但前朝有朕与太子帮你在前边料理好,日后你总该是能压得住他们的。皇上喝了一口茶,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瞥了低垂着眼认真听他说话的季茗笙,笑了笑,也孝顺,不像你那二叔,犯下大错还言语冒犯爷爷。
爷爷与二叔到底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便是再因为什么事儿生出嫌隙,彼此之间总归还是念着父子情分的。季茗笙抬眼看向皇上,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没去碰宫女为他端来的茶,只是适时咳两声,按按胸口喘口气,又笑着迎上皇上担忧的目光,只说自己没事。
见季茗笙真的因那落水变得更加病怏怏,皇上神色难看了几分,听了季茗笙那明明是劝说他不要与鲁王太过计较的话,却是更加生气起来。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爷爷会为你做主的。皇上眼睛一眯,不知想到了什么,牵过季茗笙的手轻拍了拍,留下这话便站起身离去。
季茗笙也跟着站起来,行了个礼送了送皇上,才又一次坐了下来。
这一坐下来便有宫女来端走桌上的茶盏,又将早膳都端上来,打量着季茗笙用完了早膳,又端来刚煎好的药。
太孙,太医说您若是喝不完,也可以只喝半碗。宫女瞧着那药苦涩难喝,犹豫着还是将太医的嘱咐说了出来。
本是说太孙实在喝不下再说的,但宫女瞧着那药是看着就苦,一时没忍住还是将话提前说了出来。
听了宫女这话,季茗笙抬了抬眼皮,不知想到什么,只勾唇笑了笑,让宫女先下去。
可等到宫女走到门边,他却又叫住了人,说:让李太医过来一趟。
原本当主子是没事儿,没想却是要传太医,那宫女以为自家主子哪儿不舒服,急得不行又不敢怠慢,匆匆去请了李太医来。
因着担忧,也说得严重了些,把李太医吓得够呛,来了才发现只是叫他来问问。
见季茗笙没事,李太医也算是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之后又打量起季茗笙了,见对方只叫自己坐,又叫宫女们都退出去,当即明白太孙喊自己来是有事儿吩咐。
太孙这是李太医看着季茗笙,不大确定地说着这话。
李太医别急,只是问问我这病情,没什么大事。季茗笙笑笑,看起来如同平日里一般和善,但总叫李太医觉得哪儿与从前不同了。
就在李太医心中琢磨着季茗笙究竟哪儿不同时,却听得季茗笙聊起了自己对这病的看法。
说了几点有用的,是季茗笙结合自己后来用的几个颇有用处的药方子提出的。原先太医院都没想到,如今李太医听季茗笙一说,那是醍醐灌顶,当即便要回去叫同僚们赶紧试一试季茗笙说的这些。
季茗笙也没阻止他,只是验证了自己的思路是对的,又嘱咐李太医多下点功夫,心中却是有了别的打算。
李太医一走,季茗笙便瞧见角落隐蔽处走出一人,脸上明明是温润笑意,却叫人觉得他似乎是不高兴的。
季茗笙很少见对方在自己面前显露出自己的不快,觉得有些稀奇,上前熟稔地牵起他的手,放轻声音问了句:涔观,你不高兴?
来人是顾涔观,想是为了昨日季茗笙交代的事到东宫来,只是来了却发现季茗笙关了门与李太医说话。
因此,顾涔观才没法第一时间见到季茗笙,才在角落处等李太医出来。
我找李太医来,是有要紧事想确定一番,并非是故意不叫你进来。季茗笙从小与顾涔观待在一处,二人感情并非寻常人比得上的,相处之间也没什么君臣观念。
未来的君与臣,本不该是这般相处的。
顾涔观不知在想什么,被季茗笙牵着手进了屋,又一块儿在榻上坐下,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直到季茗笙挠了挠他的掌心,他这么一抬眼,正好对上季茗笙带着笑意的一双眼。
那双眼很漂亮,用话本里写美人的话来说,便是凤眸细长勾人,只一眼便叫人神魂颠倒。
顾涔观也神魂颠倒,看着对方一张一合的苍白薄唇,满脑子都是能在上边添些颜色就好了。
最好是他添上的颜色,不要口脂,只要被他的唇齿碾磨啃咬添上的颜色。
季茗笙不知道顾涔观在想什么,他只瞧着对方没回答,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对方抓住了。
季茗笙一愣,没想到顾涔观会在这个时候直接抓住自己的手。
从前的顾涔观这种时候一般是回过神来朝他笑笑,从未如此直接地紧紧抓住他的手,抬眼看来那目光就像抓住他的手一般想要将他抓在手里。
季茗笙心中一动,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却见顾涔观说起了今日自己如何将鲁王一事捅出来,一下转移了季茗笙的注意力,等聊完了这些,他也没想起自己方才究竟想说什么。
再之后顾涔观又说起皇上让他到东南赈灾一事,说要离京一段时日。
季茗笙以为对方是与自己道别,却听见顾涔观问自己要不要一块儿去。
季茗笙怔了怔,眉梢微挑,笑起来:还当你是跟我道别,原是要我与你一块去。
顾涔观抓着他的手没肯放,眉眼间带着几分温柔,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示弱:我想时时能瞧见你,否则一个不留神你便被人害了,我可要伤心的。
他们从小感情好,季茗笙也没觉得对方说这话有哪里不对,只笑着说:那还得皇爷爷答应,你当我想去就能去?
顾涔观自然不会这会儿就让季茗笙承诺与自己去,他只想要季茗笙先点头,再去解决皇上那边。
皇上一向疼爱这个病弱的孙儿,只要季茗笙点头了,皇上那儿其实并不难办。
且季茗笙已经十五岁了,皇上一直想多给季茗笙一些历练的机会,锻炼自己也做些实事来给朝臣们瞧瞧,而这赈灾正是很好的一个机会。
顾涔观并不觉得皇上会不答应。
隔日一大早,皇极门文武百官与皇上一同议政,正好提起了东南赈灾一事。皇上也没给大家伙讨论叫谁去的机会,只说将这个机会给了淮安侯世子顾涔观,有人提出异议,便说是想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顾涔观是太孙伴读,皇上这明摆着给太孙铺路也给太孙的人铺路,几声异议被压下之后便再没有人说什么。
而就在皇上以为赈灾一事议完的时候,却见季茗笙站了出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脸上挂着和善笑容,如同外人传言的那般模样。
皇上,臣请一同前往应天府赈灾。
皇上听得此话,眉一拧,鹰一般的眼一眯,念着孙儿一直病怏怏的,当即便想反对。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赈灾对于季茗笙来说是个好机会。
且应天府身为陪都,突遇地动,也确实需要一位颇有威望的皇室中人前往。
原本他定的是鲁王,如今瞧着倒是季茗笙这个太孙更加合适。
皇上眼珠子一转,眼中带着赞赏,就想夸一句季茗笙心系百姓,再点头将这事定下来。
可首辅姜世杰却手持笏板踏着如鹤般地步子走出来,一双眼带着几分冷意直直刮过季茗笙。
一开口那声音也带着几分寒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与太孙不对付,四周也在这个时候仿佛入了寒冬,许多人被这气氛惹得四肢发寒两股战战。
臣反对,太孙身体羸弱,如何能办好赈灾一事!
第3章 重生(三)
姜世杰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一愣,没想到首辅会这般不给太孙面子,竟然在朝上这般直截了当地驳了太孙。
且皇上还没开口,这姜世杰便急着阻拦太孙前往赈灾,朝臣中一时猜什么的人都有。
有觉得太孙确实身子不好,这般舟车劳顿到应天府去,实在不妥。
有觉得姜世杰便是觉得不合适,也可以等皇上表态了或是散了朝到皇上跟前说,如何就要在太孙话音刚落时便出声驳斥。
更有甚者觉得姜世杰根本不是觉得太孙不合适,只是因为他支持的是其他皇子而非太孙,所以才没肯叫赈灾的差事落在太孙肩上。
皇上的脸色不好看,朝臣神色各异,只季茗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瞧着似是不急。
一旁的姜世杰瞧见季茗笙脸上神色,微眯了眯眼,轻嗤一声,一双狐狸眼仍旧带着冷意,并未将季茗笙太放在眼里。
太孙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应天府之行,自有太医判断。不知姜阁老这般急着阻拦太孙,究竟是担忧太孙的身子受不住舟车劳顿,还是想将太孙这差事截下来给旁人?
顾涔观话语尖锐,平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容也带上几分攻击性,与淮安侯夫人极其相似的一双美目微眯,带着浓浓锐意。
世子是东宫属官,自是说太孙的话。但世子不妨想一想,若太孙半路上身子不好,一整队人马岂不是要为了太孙停下来,这般耽误了行程,太孙又该如何面对应天府百姓?
姜世杰瞥了顾涔观一眼,眼中带了几分厌恶,趁着偏过头的瞬间对顾涔观做了个口型。
走狗。
从对方唇形上读出这两个字,顾涔观不气反笑,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跟姜世杰闹起来,只继续说着太孙能去的理由。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坐在上边的皇上却是一言不发,争吵的核心季茗笙也没有说一句话。
当季茗笙觉得差不多了,该收个尾的时候,一抬眼,正好对上皇上若有所思地眼神。
他睫毛颤了颤,有些没明白皇上的意思,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是轻笑了一声。
在姜世杰和顾涔观都停下争吵声看向他的时候,说了一句:姜阁老不必担忧耽误行程,便是身子不好,也会叫他们先走。且这身子能不能行,还不是得太医说了算吗?
太医说了算,这话让顾涔观来说与让季茗笙自己来说是有不同的效果的。
顾涔观来说瞧着多少有些像是与姜世杰争吵,但季茗笙自己来说,却是真的要让太医来瞧瞧。
姜世杰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便听得坐在上边的皇上幽幽开口:传李太医。
皇上开口意味又是不同,虽说太医说什么大家谁都不知道,但皇上既然没有直接不许季茗笙同往,而是请太医过来,意思已经是十分明显。
皇上是想让季茗笙跟着去的。
朝臣们都是人精,品出皇上这个意思之后,多数人都开始附和顾涔观先前说过的话,都开始赞同季茗笙一同前往应天府赈灾。
只有姜世杰冷着脸凝望前方,从皇上说请太医那一刻开始便一言不发。
季茗笙与姜世杰站得近,仗着自己是得皇上宠爱的孙子,也没太守规矩。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姜世杰一眼,低低笑了一声:姜阁老就那么讨厌我这个太孙吗?
姜世杰的身体明显僵了僵,二人站得近,那笑声仿佛是直接在他耳畔响起,惹得他僵了僵之后脊背又爬上几分酥麻的感觉。
这般奇怪的感觉是从前未曾有的,叫他整个人更加的僵硬,转头看向季茗笙的眼神不再寒冷,而是带上几分平时从未有过的恼意。
甚至还有几分慌乱,让人莫名觉得姜世杰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前世的姜世杰处处与他作对,从他还没被立为太孙便一直在反对他坐太孙这个位置,甚至到了他死去那年,姜世杰都还在上折子要求废太孙。
但要说姜世杰支持旁的皇子或是有什么野心,季茗笙倒不这么觉得。
在一个真正为大梁着想又肯出头的大臣看来,他这样的病秧子确实不适合当太孙。
道理是这样,但季茗笙并没有打算将太孙这个位子让出来,他还想养好身子活到当皇帝的那天,自然不会让姜世杰如意。
可虽说他与姜世杰是对立的,但他若能将姜世杰也拉到自己这边来,对往后的日子也有不少好处。
这般一想,日后倒不能真的如他所想那般不管旁的事一心养身子了。
季茗笙又是轻笑一声,也没追问姜世杰,只是等着李太医过来将他早就知道的结果说上一说。
一旁的姜世杰听到这声轻到不行的笑,犹豫着微微偏过头去看他,正好捕捉到那苍白病容都掩不住的绝色上的浅笑。
姜世杰一时看得愣了,嘴唇微张,瞧着像是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便听见外头太监说李太医来了。
李太医来了之后仔细为季茗笙请了脉,又仔细问了问落水醒来之后的状况,略一斟酌方才转身向皇上回话。
可李太医还没开口,姜世杰却是先说话了。
李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一生清白可千万莫要在今日毁了。
季茗笙唇角微勾,眉梢一挑,淡淡看了姜世杰一眼,安慰李太医:别听他混说,只瞧出什么便说什么就是了。
李太医常年为季茗笙请平安脉,自是与他熟悉一些,如今有了他这话,原先被姜世杰吓得一哆嗦的人也镇定下来。
最后,李太医的结果是季茗笙的身子只要稍加注意便不会对此行有什么影响,这方面太孙身边的人很有经验,更是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