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要想办法逃出去。
就近来说,如果能成功进阶分神,最大的机会便是进阶那日。
彼时方衍肯定要解开他身上灵力封印,虽然二人仍隔着一个境界,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在进阶之前,方衍会强迫他成亲结契
清霁仙君!一道稚嫩童声在重峦殿院中响起。
林昼月下意识看去,寝殿大门敞着,晋满风风火火拍开平安的阻拦跳进室内:仙君,仙君!
他没有理会。
虽然明知错在方衍,半大的小孩子又知道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对与方衍有关的一切感到厌恶。
包括沦为阶下囚蒙受屈辱的自己。
平安劝道:三公子,仙君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您还是改日再来罢。
晋满瞥了眼林昼月手里的杯子:哪有身子不爽利还喝凉茶的!
说着再次拍开平安阻拦的手臂,绕到林昼月另一边肃起小脸:仙君,对,对不起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林昼月记起晋满说的是答应帮他找闻十七,却被方衍给套话套了出来。
晋满:仙君,我真的没想到,我
林昼月摇摇头。
这事是他思虑不周,怪不得晋满。
晋满当即由忧转喜:仙君,你当真没生我的气吗?!
林昼月点点头。
晋满:仙君真是个大好人!
林昼月:怎么就成了大好人。
那边平安也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一句心里话脱口而出:仙君终于有反应了。
林昼月暗自叹气,就算是平安,和他比起来也只是个孩子,他因方衍跟两个孩子摆脸色算什么。
晋满只有十一二岁,看得出来从小被宠到大,做事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恣意,快乐和难过也全都写在脸上,确定他没生气后,兴致勃勃地跟他聊起课业。
明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真是个小自来熟。
林昼月依旧没有说话的欲望,但也没有将晋满赶走。
少年明朗逼人的朝气最适合冲淡阴霾,像往死水般的重峦殿内投进一束光,让他感受到些许鲜活人气。
另外,他还可以从晋满叙述的细枝末节中获取仙盟的情况,为下次逃跑做准备。
和他猜的不错,闻剑笙还在仙盟,不然沓神门还未清除,方衍的工作量怎么也得比现在翻个倍。
可他想不通的是,闻剑笙为什么肯放着闻家商会跟见南山不管,连追寻了百年的故人都搁置,反倒给方衍分担仙盟事务。
正思索着,晋满一把拽过他的小臂,拖着他就往院里跑:仙君,我最近跟千逢元君新学了几招,你看看我学得怎么样?
晋满年纪小,力气却是大得很,林昼月猝不及防还真被拽起了身。
算了,去看看也无妨。
然而走到门口前他突然停下。
晋满:仙君,怎么了?
院外天色阴沉,带响的风一阵阵涌进院里,凤凰树枝叶跟着胡乱摇摆,丝毫不见春日该有的生机。
林昼月站在门槛边上,只需要再走一步就能去拥抱简陋而酣畅的自由。
可他走不了。
如果他待在寝殿里,九泽银环就是个普通装饰品,只要他试图离开,银环外侧就会自虚空浮现一串粗重的铁链将他拽住。
他垂下眼,想要遮去不小心外泄的情绪,目光下落的那刻忽然看到一件东西,陡然变得慌张。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晋满正是好奇的年纪,惊讶道:咦,仙君,你脚腕上扣的是什么?
林昼月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九泽银环性凉,他心里厌恶不愿与之接触,加上觉得不会有外人来重峦殿,干脆就隔着蹭衣服穿在外面,再加上一层外袍,哪怕走起路也不容易看见。
可偏偏今日风大,他又站在风口,外袍被吹起来时恰巧晋满低下头。
他要怎么回答?
让他怎么回答?!
晋满:还挺漂亮的。
平安不知方衍是用这般下作手段,也不知银环是个什么东西,但到底比晋满成熟得不是一丁半点,见他脸色连忙去拉晋满:三公子,您饿不饿,厨房里有新做好的点心。
晋满注意力被带走:甜的咸的?
平安:都有,都有。
九泽银环静静扣在林昼月脚腕,因他脚腕偏细,故稍向一侧坠着,明明一根手指就能拎起来的重量,却压得他整条腿都无法动弹。
他从那飞挑暧昧的花纹上移开视线,冷冷看向始作俑者。
方衍信步而来,不顾行礼的晋满和平安,对他和声道:这么冷的天,吹风得穿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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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天选
寝殿门前的脉脉温情逼真又动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方衍有多疼人,连几个时辰的分别都能说得像是生别重逢。
林昼月只觉得腻味,转身便要回殿内坐着,手臂忽地被方衍给拽住,只得强忍着停在原处。
方衍对晋满道:怎么讨食讨到重峦殿来了,闻剑笙故意饿着你们?
晋满刚刚还敢直接拉扯林昼月,一见方衍就成了个乖顺的兔子,耳朵都支棱起来,显然是有些惧怕:回,回盟主,千逢元君对我们都很好,只是新学了剑招,今日又没课,故而来请清霁仙君指点。
方衍点点头:垣怆剑招乃是修真界翘楚,尤其第六十三代掌门所创上弦月至今未有敌手,清霁仙君深得师门真传,你倒是有见识。
林昼月失语。
他师承垣怆,自然觉得垣怆样样都好,方衍往日里对垣怆和师兄却不是这个态度,现在这么说一半是认可,另一半是讨他开心。
可这也太直白了,还当着徒弟的面呢
昼月,要不要去看看晋满新学的剑招。方衍靠近他,暗示道,我陪你出去。
虽说他被银环限制在寝殿内,但这点问题对方衍来说不过动动手指。
也只需要他一个点头。
林昼月觉得讽刺,耻辱的银环蛰伏在他脚腕上,时刻限制着他的行动,想他修炼至今,天上地下、从北海之北到南溟之南,哪儿没去过,如今连出个门都要旁人首肯。
他猛地甩开方衍手臂,径自回到窗边椅子坐下。
仙盟师门如何他不关心,他只想重新做一个修士,堂堂正正修炼,等有朝一日与自己的师门在上界相会。
他的愿望,自始至终未曾变过。
方衍被当着旁人折了面子,竟神色都未变上一变,遗憾地对晋满道:清霁仙君这几日身体不适。
敷衍的连晋满都能听出来是借口,然而听出来归听出来,晋满面上还是听话道:是阿满唐突了,那祝清霁仙君早日康复,阿满先退下了。
林昼月没有反应,可他等了半天,门边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莫名地看过去,方衍只挺拔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看着晋满,对晋满的请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晋满双腿已经开始哆嗦,小脸也泛起惨白。
在他这儿受了气,欺负孩子算什么?
林昼月正要替晋满解围,就听方衍突然出声:回去好好跟闻剑笙学习,没事不要乱跑。
晋满一个激灵:是!
方衍:回去吧。
晋满迅速跑了。
林昼月不明白方衍又在唱哪一出,是连人都不让他见了?
倒也清净。
打发走晋满和平安,方衍又叫人加强了重峦殿的防卫,随后也搬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晋满太热闹了,怕吵着你。
林昼月闭眼假寐,能睡着最好。
结果天不遂人愿,还没闭一会儿,方衍就来晃他的手:老是睡觉也不好,我给你讲讲外面的事吧。
说完也不管林昼月愿不愿意听,聊起现如今修真界的局势。
为了勾起他的兴趣,方衍提起了魔界和魔尊。
他眼皮扇动一下。
魔界?
小师叔?
方衍继续说了下去。
屠瑕不断派人去与魔界和妖界结盟,开出的条件一次比一次优越,甚至到了把人间让给你们居住这种离谱的程度。
不过魔尊睡得香甜,妖界封凝根基未稳又有仙盟敲打,谁都没有答应屠瑕。
屠瑕势单力薄,各大门派在仙盟的带领下将沓神门各地的据点都给削成光头,目前在外流窜的只有屠瑕和几个心腹。
可对沓神门的围剿太过顺利,屠瑕这人邪门得很,方衍怀疑屠瑕还有后招。
接着,方衍像是为维持二人的相处,又与他说起围剿沓神门时的事情。
哪怕他对方衍心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方衍愿意,随时都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好的道侣。
仙盟盟主拥有世上一切令人艳羡的修为、权利、容颜,温柔又耐心,对你无微不至,经常还会带些小惊喜回来。
二人隔着两个椅子扶手坐在一起,方衍自然地往他这边侧着身子,态度亲昵,语气闲适,仿佛能窥见未来是怎样一番悠长岁月。
听了一串可以写进各大门派史书的事件后,林昼月又听到方衍的总结:昼月,你看,修真界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差劲。
他不置可否。
修真界能齐心,无非是各自的利益受到沓神门威胁,加上方衍掌握生杀大权,不得不齐心,像兰啸城外符楹那般重情义的良善果敢之辈能有多少?
等再晚些,写有垣怆轶闻的书册送到了林昼月手上。
书册名叫《天选》,应该有些年头,封皮颜色斑驳脱落,页脚也泛着黄,不过好在还算干净。
认真来说,《天选》讲得是天选一代的事,垣怆只在其中占一部分,左右闲着无聊,林昼月就着灯光翻阅起来。
方衍也陪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反正赶不走,他只当对方不存在,也不管对方看没看完,按自己的速度阅读翻页。
只是他越看越觉得
离谱。方衍评价道。
林昼月心中赞同。
《天选》甚至都算不上野史,天选时代各大门派之间的关系都没搞清楚,一刀一剑的预言也写得语焉不详。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垣怆的时候双眼不由微微瞪大。
垣怆第六十二代掌门为了天下太平委身于第六十三代掌门也就是他的师祖,在他们外驻地日日夜夜日日是怎么回事?!
用词为什么这么古怪?!
还有岐山掌门怎么和师祖也有一腿?什么相爱相杀我只恨那日没来得及救下你,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师祖和岐山掌门虽然爱切磋,但关系其实很正常啊!而且师祖刚才不还跟着师祖的师尊在外驻地日日夜夜日日吗?!
时间线都是乱的,明明是师祖被修真界联手审判,岐山掌门被骗去了外面,这之后师祖重新杀了回来,六十二代掌门于心有愧自请受缚,师祖勉强答应。
林昼月想看看还能多离谱,紧皱着眉头往下翻阅。
对他师伯林涧的描述还算客观,剑术一骑绝尘,心中除了师尊和两个师弟就只有剑,谁来追她她就削掉谁狗头的冰山美人等等,师伯也没有这么滥杀无辜啊!
在看到小师叔也喜欢师祖的时候,林昼月默默合上书册。
如果作者还活着,他不介意送对方一程。
造谣他师门这种事绝对不可以!
方衍神情复杂:没想到这么精彩。
林昼月终于给了方衍这些天来第一个正视的眼神他狠狠瞪了方衍一眼。
假的!
你没看到前面多离谱吗!
方衍笑着哄他:知道了,假的假的,别为明显就是胡编乱造的东西生气。
林昼月这才满意。
方衍揽过他肩膀:天色很晚,我们去休息?
林昼月身体一僵,好容易有点活气的精神头迅速萎靡。
这些天方衍都睡在重峦殿,就像他无法逃脱一样,也无法将人赶走。
简单收拾过后,他面对着墙躺进床内侧,方衍从身后靠了过来,像是怕他跑掉,胳膊搭在他腰际。
方衍本就不怎么遮掩对他的占有欲,尤其是在给他扣上银环后,原本克制的言语和动作尽数爆发,无时无刻不在对他示警:你是我的。
他在第一晚试着掰开禁锢,然后方衍只笑着拿出一个又一个九泽银环,要怎么用,不言而喻。
他只能妥协。
今晚没有月亮,重峦殿的灯也全都熄灭,他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昼月,我们重新开始吧。方衍埋在他后颈呢喃道,我会好好对你,比以前更好,真的。
林昼月相信,只要他肯服软,就能重新拥有遨游天际的自由,方衍也会依言好好对他,更贴心,更温柔,更深情。
他们可以像从前一样,一起酿酒,在月下花前喂招比剑,又或者安静坐在灯下读同一本书,讨论作者到底加了多少杜撰,他们都是剑修,也都是天选后人,自有无数话题。
只要他放下尊严。
可他摇摇头。
人活世上,总有宁死不屈的坚持。
林昼月下午睡过一觉,晚上几乎没有睡着,而是处在一种昏昏沉沉的朦胧中。
临近子时的时候,他听到有人疾步靠近重峦殿,紧接着腰上的重量撤去,方衍动作极轻地坐了起来,仔细替他掖好被子,随着一阵衣料摩挲声,方衍出了门。
他被细碎的声音吵醒,零星听了几耳朵,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方衍很快带人离开。
他和方衍认识至今,还从未有什么事能半夜把方衍从床榻叫走,看来情况严峻。
林昼月坐了起来。
这是他的机会,他触摸着脚腕象征屈辱的银环,眼中发狠。
不过一只脚,只要能回到垣怆,师兄师姐肯定能替他接上,接不上也能有替代,哪怕接不上要瘸一辈子,他也要离开方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