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打火机的手在风里晃着,手指轻飘飘地滑过转轮,一连几次都没点成功。
介舒蹲在他身前,笑着夺过金属打火机:“老烟枪还点不着火了?年纪大了没力气?”
介贯成笑了一声,任她帮自己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你上一年级的时候就会给我点烟了,我记得是在火车上吧。那之前也没教过你,你大概是看得多学会了,一把抢过去就点上了火,一次成功,当时给我乐的……”
“女儿点的烟就是好抽啊……”他一连吸了好几口,脑袋越垂越低,没了声音。
介舒倏然收住笑:“爸?你怎么了?”
她伸手想去扶住他向□□斜的肩膀,可他却已落下全身的力气,像轰然倒塌的房梁。
介舒跪坐在地,咬着牙去支撑他的身体,任凭船主如何来劝阻,就是不撒手。
“爸,你别开玩笑了……我今天真的累了……你这么重……我一个人哪儿搞得定啊……”
“你不能这样……我……我还没长大呢……”
“求你了……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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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主将手按上介贯成颈侧,无言地愣在一边,看着女孩跪在甲板上无谓地自言自语。
“跟你爸好好道个别吧。”
哭声被淹没在海潮中,介舒机械地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话。
“你这样,他怎么放心呢?”
她依旧重复着摇头的动作,就像只要她不停下来,这场噩梦就还有可能醒来。
“我们得送他走了。等会儿要是被查到,说不清楚的。”船主取来几包重物,用尼龙绳绑上介贯成的腿。
她闻言加快了摇头的速度,整个人都失控般颤抖着扑过去阻止。
协商未果,船主见远处有光亮,着急而强硬地出手去搬动那具未凉的身体。
“不行……不行!不行啊!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行!不要啊!求你了!”
泪水纵横,她紧攥着介贯成的衣角,如溺水者抓着稻草。
船主用身体挡住她疯狂挽留的手,挺身将重物抛出。
在绝望至无声的嘶吼中,她残存的希望决绝地沉入深海。
海上的夜若墨染,死生去散了无痕。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连刻舟求剑都是奢侈。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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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舒做噩梦之后常常在半梦半醒间无法动弹,眼睛好似能看见周遭事物,只有呼吸的力度能由自己掌控。她试过很多方法,譬如把被子拉到胸口以下、侧躺着睡、插着耳机睡、开着灯睡等,每种方法都能有短暂的效果,但时间久了,梦境越来越深,鬼压床的时间更久,挣扎的难度也更大。
有一段时间,她常常在同一个夜晚反复做同一个梦,每一回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一旦推开走廊尽头那扇门,她就会看见昏迷在副驾驶座的庄嵁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可无论她如何调整行进路线,最终她还是会推开门,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尸体,勉强摆脱混沌的梦魇,挣扎脱身体的桎梏醒来,疲惫不堪再次昏睡,噩梦重现,循环往复。
是夜有些不同。
她本能地抗拒着不想向前走,尽管第一视角的移动步伐不如她意,推开门也依旧是那辆旧车,但这一回他是个大活人,胳膊肘撑在驾驶座敞开的车窗上,用他那双舒展的明眼再随意不过地看着她,脸上挂着些许的不耐烦,像是已经等了她很久。
她暗想早知如此,穿过走廊时就不该犹豫,否则何至于耽误这么多时间?只是从前屡屡看见他遭遇不幸,她便定自己为凶手,又觉得只要不把门打开,悲剧也就不会落定,说来这也算是一种浸透着悔恨的自欺欺人之道。
兴许是因为被子太重或环境陌生,她醒来时又浑身麻痹,可因为她朦胧间看见庄嵁站在床边,便没以往那么惊恐,也没疑惑他为什么在房里,反倒觉得松了口气,再没什么醒不过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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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舒真正醒来时才发现屋里根本没人,门也关得很严实,门外有榨汁机运作的声音,还能闻到烤面包和煎黄油的香味。
她换掉睡衣,把自己的衣物和床铺都收拾好才开门出去,没去厨房,而是径直去洗漱,顺带把凌晨擤鼻涕用的纸巾都冲进了下水道。
俞庄嵁把早饭摆上餐桌,回头便看见介舒把带来的包放在墙边,军绿色派克外套搭在包上,穿着外出的黑衣黑裤,连袜子都穿好了,除了眼睛有些浮肿,和她昨晚上来的时候差不多。
看来是准备轻来轻去。
他低头擦干手,没有看她,兀自坐下,对着盘子平静道:“坐下吃吧。”
“好,谢谢。”
对面的椅子被拉开,叉子擦过瓷盘,荷包蛋像被子一样被熟练地叠起,接着被她一口吃掉。
他划切蛋清的动作随之一顿。
一口果汁,一块血肠,一口果汁,半片面包。
果汁,血肠,面包。
很快就光了盘。
这时他面前的盘子里还有一大半东西。
“够吗?”他抬眼,她已经把叉子放在盘里,抽了张纸在擦嘴。
“够了。”她又用旁边浅蓝色的抹布擦了擦附近的桌面,靠到椅背上。
他把刀叉摆在两边,没了胃口,盯着她问:“什么事这么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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