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瑶兮握着黛青色的眉墨的手放了下来,视线也从铜镜上挪开,看向跪在地上的宫人:“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公主息怒。”宫人们一脸复杂道,“那昭妃夏氏十分嚣张,派了她儿子在望舒宫门口堵着,陛下一来,连人带马都带去了夏氏那儿。”
朱瑶兮继续描着眉,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不过如此。”
宫人道:“公主,咱们在燕国时,四方诸邦的王公首领,哪个不对您俯首帖耳,又有哪个不对我们毕恭毕敬……偏偏这魏国皇帝,像是个瞎子一般。”
“他若是瞎子,何以倾心于昭妃,依你们所见,昭妃便不貌美?”朱瑶兮笑道。
“奴以为昭妃虽美,但失之清素,及不上公主绝艳。”
“可你们心底还是拿了她来做比较的吧,若是遇上往常那些庸脂俗粉,你们又岂会正眼去瞧?更莫提什么艳、什么素的了。”
宫人们无言以对,只顾叩首。
“行了,你们刚才说,夏氏派了她儿子来?”朱瑶兮好似独独对这个细节很有兴趣,她听说过夏洛荻有个儿子,是收的义子,路上还没来得及向她打听过。
“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听说皇帝爱屋及乌,允许他宫中行走。”宫人们一脸不服,“……那少年非说是我们害了他的猫,但后来走的时候那猫还不是活蹦乱跳的,看着像是找茬,还弄坏了几盆死藤。”
说到这个,宫人们忧虑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死藤带进来,不会授人以柄吗?”
“本宫要的就是这个‘授人以柄’。”
言罢,她披着一身飞凤红衣,顾盼神飞地看向左右:“走吧,去赴宴。”
……
除夕夜是一年中的大宴,整个后宫、乃至前朝大臣、权贵会悉数至宫中。
今年尤甚,各国王子、使节咸聚一堂,皆为一睹西陵公主的风采。
后宫妃嫔们早早地就到了,坐在龙须琉璃帘后,观赏着外面的摔跤盛况。
“今年来的外邦人好多,有些都没见过。”
“大约是因西陵公主之故吧,这些邦国从前与北燕交好,若不是为了那公主,是断断不会跋山涉水来大魏的。”
德妃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嫔妃这边有人“啪”一下重重放下酒杯。
“月贵人,你怎么了?”
“德妃娘娘。”月贵人凛眉盯向外国使节那边,用通顺了许多的汉话回道,“鞑子是我故国大宛的仇敌,每年,我们的边民都要被他们掳夺砍杀,妾厌恶他们。”
众番邦嫔妃里,月贵人所在的大宛是最远的,与鞑靼相毗邻,久受其祸。
德妃犹豫了一下,放缓了口气,道:“本宫晓得你心里难受,但这是诸国来朝的场合,且忍一时。”
月贵人默然不语,喝下一杯热酒。
这时候下面传来一声惊叫,只见台上正在摔跤的鞑靼力士将对手高高举起,重重摔出场外,落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这便是大魏的武者?不过如此!”
这变故让所有人不禁投来了目光。
地位最高的李太师皱眉道:“鸿胪寺怎将这些鞑子放进来了?闻人,闻人呢?”
鸿胪寺主掌外务,百官用目光搜索了一阵,将正坐在后面喝酒的闻人清钟拽了出来。
闻人清钟瞥了一眼远处嚣张不已的鞑靼人,向李太师解释道:“确实本不该让他们来,但太师看到左侧那髭须、戴绿松石金耳环的大汉了吗?”
“看到了,怎么?”
“我今日在行馆瞥了一眼,那人薄唇环眼、黑皮断眉,像是传闻中现今鞑靼的新可汗阿赤台。”
李太师立即坐直了身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曾与王庭争夺西陵公主的婚约,得胜之后北燕却不履约,反而将西陵公主嫁来大魏,他心有不甘,便乔装追来这里。”
“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向陛下密奏?”
闻人清钟道:“来不及了,您再看后面,据我所判,还有帕西罗国的大臣、鬼夷国的王子……这些人都是不速之客。”
大臣们头皮发麻:“他们都是为了西陵公主来的?”
闻人清钟道:“下官擅自以为,与其让他们在外面生事,不如一并放进宫来,有什么麻烦还是摊在明面上的好。”
正说着,那鞑靼力士率先出声挑衅:
“我等远在漠北,久闻中原地大物博,但现在看来,你魏国就像是生病的老马一般,连个像样的勇士都找不出,如此弱国,岂配坐拥西陵公主殿下!倒不如交了出来,让公主配与真正的强者!”
皇帝未至,众臣只能看着闻人清钟。
“你放进来的麻烦,你得解决。”
“行吧。”作为公认的搅混水第一名,闻人清钟不遑多让,起身上前,刚要开口,便听见人群中一阵惊呼。
乌压压的人们惊叹着让开一条路,只见那传闻中的“北明珠”西陵公主如凤凰花一般含笑走来,四周那为她而来的王公贵胄见了她,眼睛俱都亮了起来。
尤其是那鞑靼的阿赤台可汗,当即走上去,单膝跪地,痴迷地望着西陵公主:
“苍穹天在上,我的神明,我来迎接你了。”
至此,魏国上下才彻底明白“北明珠”这个称号的份量。
一颦一笑间,令万国贵胄相随,令一邦之主屈膝,这就是绝代的佳人。
第109章 艳帜
如果之前多少还有人对西陵公主的到来有所顾虑的话, 此时此刻,在外邦人来抢的这个局面下,他们就几乎已经打消了这个顾虑。
被人争夺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而所有的魏臣在这一刻, 本能上都对鞑靼和其他为西陵公主而来的夷邦人起了警惕之心。
人群中间的朱瑶兮, 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 她看起来在笑,但眼底对这个曾经的婚约者却毫无眷恋。
男人们争夺她, 那沦为她的工具, 又有什么不可以?
“阿赤台,你能来看我, 我很高兴。”对于鞑靼可汗的仰慕,朱瑶兮粲然一笑,却是轻轻摇头, 用鞑靼的土话说道, “我收下你的祝福, 可我不能同你走, 魏国是我应至的归宿。”
她言犹未尽, 但这个地方, 这个场合, 便已昭示了她的意思。
“闻人大人,公主在和那鞑子说什么?”有保守的魏臣简直不能接受, “这可是宫宴,她怎么能公然和外男说话!”
“大人可以去奏请陛下当天和离, 我瞧陛下也对这桩婚事不悦已久,这一下岂不是皆大欢喜。”
闻人清钟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见那人哑火了, 又向其他人翻译道:
“公主也没说别的, 只是在拒绝那鞑子的求爱,意思是我大魏才是天下正统,她嫁来魏国是分所应当。”
大多数魏臣安下心来,同时也觉得面上有光。
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在四方夷邦面前壮魏国声名,也算是识大体。
她的确是拒绝了,那阿赤台可汗闻言,目露痛苦之色,瞪向身后的魏臣,用一口不太正宗的汉话道:“苍穹天的儿子只认可强者,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得上拥有最美的女子,他们,不配。”
“大胆!安敢在我魏境放肆!”
年事已高的李太师,闻言几乎要撸着袖子冲上去,被左右慌忙抱住。
“闻人大人,你说句话啊!”
闻人清钟“唉”了一声,一边让人去给皇帝带话,一边走上来道:“贵使以为,大魏还算不得强国?”
阿赤台昂然道:“一个羸弱得连个勇士都拿不出手的国度,不配拥有西陵公主。”
闻人清钟笑道:“敢问鞑靼如今人口多少,地理几何?”
阿赤台一愣,闻人清钟接口道:“鞑靼十年战乱,现存人口不足二十万户,连年大旱,能放牧之地仅两千里,可对?”
“你知道得倒清楚。”
闻人清钟接着问道:“那贵使以为,鞑靼算得强国否?”
“你……”阿赤台已带了几分愠怒,道,“我草原男儿个个是勇者!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贵使很自傲,看来是自以为强国了。”闻人清钟挂起他一贯讨人厌的笑,“便就算草原儿女人人能战,以一当百……那眼下有一大国,沃土万里,黎庶百万,将列千员,拥兵如海,贵使却以为,这算不得强国吗?”
不紧不慢几句话,逼得阿赤台脸色发紫。
帝江以南的这片沃土,是鞑靼祖辈鹰视之地,他们既鄙视其浮华软弱,又恐惧其地大物博。
这时代风云变幻,称孤道寡者俱都嗅到了天下归一的气息,他也不例外。
是以这次汹汹而来,一为西陵公主,二为一探当今之魏国,到底是真中兴,还是假繁盛。
“素闻魏主有万夫不当之勇。”阿赤台终于放缓了语气,道,“昔年跨江一战,在朔京城下与燕主争锋,有‘如蛟龙穿海,虽万人莫可挡’的说法。今次前来,我带来了鞑靼第一勇士,便是为了与魏主比武,若我鞑靼胜,便要带走西陵公主。”
闻人清钟已然拿捏住了对方的话头,背着手道:“北地民风剽悍,虽有无礼之处,也是民风使然。我大魏欲包揽天下之形胜……”
“好啊,今日是除夕,玩乐罢了,哪国在此处得胜,我虽不能同他走,但……”朱瑶兮踏上织锦的绣毯,回眸一笑,口出狂言,“我今晚可以属于他。”
“……”
她在说什么?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刚才还觉得西陵公主颇识大体的文臣们彻底崩溃了。
西陵公主这是给了所有外邦一个踩在大国头上的机会,魏国不可能不接招,否则便是奇耻大辱!
“她疯了吗?!”
“此女是不是想死,如此不知廉耻,简直、简直……”
有保守的老儒臣听着诸国的狂欢之声,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而诸国来朝的各邦使节、王公贵胄们都沸腾起来,有鞑靼牵着头,奔着强不责众的心思,纷纷兴奋地叫道:
“大魏广邀万国,难道还找不出一个武人捍卫自己的女人吗?!”
“我愿为公主豁命一战!”
一时间,四面八方均有人不顾体面地爬上台子,而牵头的鞑靼那边,他们那九尺高的力士站上台子,拔起场边沉重的圆木灯柱,
“哈哈哈,哪个敢跟爷爷交手!”
力士仗着一把蛮牛似的力气,狂妄挑衅着左右一抡,将所有人抡了个七零八落。
“来啊!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