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娘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不疾不徐的拨着碗里的药,雨过天青色的官窑瓷碗映着她素白的手,那股子弱质纤纤的气质便显出来了。
她身上穿着主母才能着的正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下配玉兰色百褶裙,乌黑如云的鬓发间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珠光艳色相得益彰,何其尊贵。
“原本当晚就能抵达城外,谁知赖二途中竟耍诡计害得……”李嬷嬷自知差事办砸了,特意跪在地上回话。
林月娘隔着一纸窗纱断断续续听到浣纱院那头传来的欢喜笑闹声,面沉如水。
她不说话,李嬷嬷也不敢为自己狡辩。
隔了好久才听她幽幽道,“你意思是“孟洵”自己要跑去跟赖二坐同一辆车的?”
李嬷嬷面不红心不跳的回着,“大约是他跟赖管事一块儿在庄子上生活了三年多的时间,对他有依赖,跟奴才们在一处总是不大自在。”
她把迟归的锅直接甩到了孟宛清身上。
早在提这件事之前她已经特意做了大量铺垫用以说孟宛清如何怯懦呆笨,毕竟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就算之前曾被赖二“不小心”带到市集上走丢过,她哪里能想到是他故意为之呢,所以她对赖二有信任也不意外。
“说起来还是江姨娘在背后使坏,她眼见上次没将孟洵弄丢竟敢故伎重演第二次。”说到这李嬷嬷忿忿道,“赖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里扒外,一面收夫人您给的好处,一面又帮江姨娘给咱使绊子。”
这番添油加醋自是成功的让林月娘心里的火越烧越旺,沉声道,“赖二人呢。”
“他一下马车便忙不迭的滚到江姨娘那儿道喜了,还带了不少从庄子上拿来的珍禽补品。”
林月娘听到这终于没沉住气将手中药碗整个砸到地上摔的粉碎,李嬷嬷脸上也被溅了好些滚烫药汁差点没把她疼的喊出声来。
“夫人。”就在这时妙儿慌里慌张的跑进来禀报道,“夫人不好了,我刚去接少爷的时候发现他身上长满了红疹子,也不知道是中了水痘还是什么。”
李嬷嬷听完怔了下马上破口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找大夫过来看看。”
“李嬷嬷,你果然老了,交待给你的事没一件办的让我舒心!”林月娘眸中难掩失望,更多的是厌弃冷酷。
“夫人,夫人我这……我……”李嬷嬷张嘴欲辩奈何脑中一晕,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
在阖府热热闹闹的为东哥儿的洗三礼忙碌时,哪里还会有人记得不日前才被李嬷嬷接回来的孟家大少爷孟洵。
说起这个孟洵,当真可怜。
生母林氏逝世不过一年孟老爷便续了弦,这娶的还是与林氏一门同出的庶妹林月娘,林月娘嫁进孟府后身体总是抱恙,请来道士一问原来是这孟洵姐弟俩与她属相相克需避开几年。
这一避便是三年。
三年间这孟洵还倒霉的走失过一次,后来“他”总算是找回来了只可惜他姐姐孟宛清为了找他下落不明,至今都没找到人。
“娘,听说那个孟洵身上长了好多红疹子,咱们改日再来看他吧。”孟歆生怕被传染,在西院门口拖着梅姨娘的手不肯进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头要记得喊我姨娘。”梅姨娘轻轻拧了女儿一下,拿起帕子便掩鼻道,“好乖乖,且忍忍,咱们进去一会儿就马上出来。”
孟歆千不愿万不愿还是随着梅姨娘一块儿进去了。
两人进门后便瞧见几个丫鬟在院中踢毽子玩儿,西院统共四个丫鬟竟无一人在房中伺候孟宛清。
梅姨娘丝毫不意外,奴大欺主。
虽则如此,她还是呵斥了那几个丫鬟,“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那几个小丫鬟冷不防看见梅姨娘来了后吓的毽子也不敢踢了,纷纷站成一排垂首噤言。
“茶水烧了吗?被子熏了吗?地扫了吗?桌椅擦了吗?偷奸耍赖的时候也该动动脑子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居然敢慢待自己头上的主子!我看你们几个小蹄子是皮痒了欠抽!”
孟宛清坐在屋内听着梅姨娘假模假样的训斥便觉好笑,当真以为她在外头呼喝几句自己便会对她心存感激?
她可不会忘了当初是谁为了巴结林月娘请了个假道士回来,就因假道士的一句属相相克,她跟孟洵便被她们从孟府驱赶到那样偏远破败的庄子上,一呆就是三年。
“孟洵,姨娘来看你了。”梅姨娘一进门便动情的喊着,奈何她身后的孟歆不大配合,满脸嫌弃为梅姨娘的表演减了不少分。
孟宛清看见梅姨娘的第一眼是措怔。
分开三年,自然有些记不起。
“洵儿,看清楚,是我,我是梅姨娘啊。”未了梅姨娘还不忘自夸一句,“小时候我最疼你了,还记得吗?”
孟宛清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你是……母亲的丫鬟?”
梅姨娘的确是孟宛清母亲的丫鬟,当初她屡次背着孟母跟孟老爷苟且,若非孟母念在她是自己的陪嫁丫鬟抬举她,她至今怕仍是无名无份的通房罢了。
梅姨娘本来笑容满面,听到丫鬟这个词后脸上的笑滞了下。
“是吗?是母亲从前的丫鬟吗?”孟宛清一副想记又记不起来的样子。
“……是。”梅姨娘拿帕子掩了掩面,将不悦之色遮下。
孟歆在背后听的一肚子火,呛声道,“什么丫鬟,你会不会说话,我娘可是爹爹明媒正娶的!”
孟宛清自然虚心受教,“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梅姨娘是明媒正娶的。”
梅姨娘脸色更难看了,有哪个姨娘是明媒正娶的,她狠剜了孟歆一眼,“住嘴!我跟洵少爷说话哪里有你开口的份儿!”
“娘,我……”孟歆陡然挨了一顿训,哪里服气,当即气的夺门而出。
梅姨娘就跟没看见似的,和声道,“你妹妹尚年幼,性子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恩,只能别人跟她一般见识,她哪里有资格跟别人一般见识。
孟宛清心内冷笑,表面上坐在那儿乖乖受教。
梅姨娘轻掩手帕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她仍旧跟印象中一样的内向温吞,不禁想到了她姐姐孟宛清。